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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不去的乡愁

《甘孜日报》    2015年08月03日

     ■赵敏
    我是土生土长的康定人。
    我之所以怀念康定,其实只是在怀念记忆中的康定,并不是现实中最真实的康定。我只是在怀念一座梦中之城,一座由自己脑海不断美化的、经过自己的小说艺术加工、有着深厚人文关怀的康定。
    当我生活在现实中的康定,以及在康巴高原游走,年少的我并没有感觉这片土地有多美好。康定是一座溜溜的城,夹在三山二水之间,逼仄而又狭小。而在康巴高原,我们的眼界和视野总被重重大山所阻挡,因而心生埋怨,恨不得远走高飞。年少的我想要到达外面更加广阔、更为神奇的世界。繁华的大城市在我的想像中也和童话一样美好。
    然而现在,经过岁月洗礼,已经不再年轻的我慕然回首,才看见所有的美好想像早已不在灯火斓珊处。
    面对现实中的大城市,面对现实中的康定,我的两种想象都落空了!我的脚步已经不想接触现实的大地,只好像康定上空的云在空洞无物的虚空里梦游。
    深藏在记忆深处关于故乡的点点滴滴,让我在猛然间就可以听到像是银元被吹响时发出的铮铮作响的强烈的共鸣。
    我是故乡手中的一枚闪闪发光的银圆,故乡只要轻轻吹一口气,我就会在顷刻之间可歌可泣。
    这一瞬间,我能全身心地感知,我和故乡血肉相连,不可分离。
    于是,我不再去编造小说,开始发掘记忆深处我与故乡的细枝末节。我不断回味,记得的事情我要不断增加记忆,想不起来的事我要尽量回复事物的本来面目,让它可以破镜重圆。我知道,这样的细枝末节可以创造奇迹,让我可以攀着这长长的藤蔓,重新回到一个现实与梦幻边缘的,最真实,童叟无期的故乡。
    这样的故乡,充满现实中故土的芳香以及想象中的无数迷藏,因而成为我碰触到的最真实的故乡!这样的故乡,闪烁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是最人文的康定与康巴大地!
    人类在地球表面生活,总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肯定有冰冷残酷的剑伤,然而更多的是人类自身相互关怀,相互呵护,相互找寻的痕迹。这样的痕迹落实在横断山深处,就是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康定和康巴大地。而寻找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康定和康巴大地,就是在寻找我们精神的原乡!
    最近,康巴作家达真在写一组寻找茶马古道的文章,他的想法和我找寻最人文的康定不谋而合。
    我们坐在一起追寻过去年代的康定。那时候的康定城有着厚厚的城墙,两三个守城门的兵丁就可以保障一方平安。一路风尘的驮脚娃们牵着一群喷着响鼻的马儿走进城门,平滑如镜的青石板上并没有马粪的痕迹,因为在走进城门之前,驮脚娃已经将自己和心爱的马儿梳洗打扮得干干净净。
    驮脚娃们有对自身的呵护,也有对这座高原小城的人们的呵护,这些被我们后世文人称之为人文关怀。然而我们的人文关怀只落实在白纸黑字的字里行间,而没有文化的驮脚娃们却踏踏实实地落实在了行动上。
    我要寻找的就是这样一种充满温情,充满人格力量的康定。
    记得年少时候,在一个呵气成冰的冬天,将军桥的热气腾腾的铺子里堆着一个个洁白如雪球的米包子。小巷深处远远地就能闻到清甜可口的味道,它们被一个慈祥可爱的老太婆打扮得晶莹夺目而又富有质感。一个无异于上等宝石般的米包子只要几分钱就传递了故乡特殊的香味,定格了我年少时的回忆。
    我背着绿书包,在冬天清冽的寒风中吃着热腾腾的米包子上学去,在得到米包子的呵护之后,朗朗书声的教室里,我继续得到老师们的爱。
    那时候,父亲突然去逝,让我这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犹如惊弓之鸟般手足无措。在东大街小学的操场上,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班主任老师背着双手,用怜惜而又慈爱的眼神望着伤心的我。班主任老师是年轻漂亮的,然而她始终都没有张口问我,生怕牵动我由于父亲去逝而隐隐作痛的敏感脆弱的神经。老师们形成共识,他们的整体关爱也与故乡的山水一起亲密无间地形成了整体的爱的气场。我的数学老师从折多河边找来木板,刨光推平之后做成教学挂演示箱,这全是他的功劳,却让我得了全州的科技小发明奖,我的作文也在年轻漂亮的班主任老师手上突然之间成了范文。大概正是有了她和诸位老师爱的原故,我的作文富有真情实感因而写得特别抒情,我又得了全国小学生征文二等奖。当我捧着前所未有的众多奖品,我居然在一瞬间有了因祸得福的感觉。但过后所有的物质刺激只能满足我一时半会儿的虚荣,少年丧父的伤痛却要如影随形跟着我一辈子了!
    就是在当时,老师们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连带我觉得故乡的每一片山水都充满温柔与善意。
    我想,这就是我要找寻的人文地理意义的康定,一个精神上可以依靠与栖居的精神家园。
    这无异于一张温暖的床,让我十分安心地躺在上面,觉得自己可以悠闲自得下去。
    这时候,就连时间也充满了爱!时间做出奉陪到底的架式,它是如此漫长,好不容易才升到高一年级。
    走过漫长的春夏秋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到盼望已久的春节。先是穿着旧衣服将买来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在阿婆的青石板院坝炸得鸡飞狗跳,然后就人喜神欢地穿上新衣服在众位亲朋的眼前亮相。大家在阿婆的木瓦房里  欢聚一堂,表哥嬉皮笑脸地坐在阿爷阿婆中间,乐呵呵地说:“我是阿爷阿婆的乖孙!”
    大年三十夜抢头水,春节期间跳马马灯,在夜的透明与辉煌中,我看见大舅母涂脂抹粉,正在游行的队伍中间划船灯。
    现在的我常常回忆潜藏在生命中最真实的场景,它们是多么久远,在无情而又迅猛的时光流水当中,像露出水面的石头,让我在回首往事的时候借以踏足。
    青春年少的记忆里充满阳光!康定总有那么多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青石板的锅庄院坝里洒满阳光,我坐在长条凳上和四合院的海棠花、吊金钟一起懒洋洋地晒太阳。还记得高中时代的那次军训,也都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进行。好像我们不是在军训,只是在身姿最为笔挺,最为青春年少的时候一起沐浴在阳光灿烂的长河里。还有我和阿妈一起在跑马山上照相,那时候康定也开始支起发射架,我和阿妈一起在大锅盖下照相,阿妈多么年轻!而我是多么瘦弱而又单纯!
    这样的时光在哪里啊?它们都随金色的阳光一起流走了!
    于是,在现在的众多雾霾天里,我常常思念它们。
    已经开始老了的我坐在一大片钢筋水泥浇铸的高楼面前,笑得庸俗而又肤浅,而年少时我笑得多么阳光而又自然。
    我被时光当中的杂七杂八的物质所污染,已经找不到纯天然、原生态的笑容。
    我四岁的时候从德格回到故乡康定,再也没有去看望过康巴高原,除了小时候的记忆,康巴高原在我的心中同外地游客一样神秘而又陌生。
    在康定师专读书的时候,我开始去到高原,我穿着一身皮夹克,像一个游客,在塔公草原得意洋洋地和一群正在吃草的牦牛们一起合影。康巴大地为我展示它的纯美,在这样纯而又纯的至美面前,我只能感谢上苍!
    即将从康定师专毕业的那一年,我们被派到德格去搞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这让我再一次与德格有缘,再一次投入康巴大地的怀抱。
    在乡政府尘土飞扬的坝子里,我们和乡干部们围坐一起,半通不通地听着乡党委书记用藏话向老乡们讲党的政策,我们云里雾里,老乡们却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乡党委书记的口才确实好。
    短暂的宣讲结束了,我们一群学生先穿着藏装照相,让半藏半汉的我也冒充老藏人站在村民中间融为一体。
    这之后,迎来如此冗长的乡村舞会。大家在尘土飞扬的坝子里群魔乱舞,一边喝青稞洒,一边从太阳炽烈的中午一直跳到星星跳上蓝蓝天幕的晚上。我们大家都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快感,好像这酒,这舞都一直会连续不断地持续下去,持续三个月三天又三个小时。
    我住在村民家,这家只有女主人,男主人因为偷盗过往车辆上的东西被关进新都桥监狱。我叫女主人阿实。当我睡到自然醒,太阳照到屁股上,从房间里出来,阿实已经打好洗脸水,放好了毛巾,还准备好一双崭新洁白的厚袜子,她恐怕对自己那个宝贝儿子也没有这么好过。我有点感动,同时也无法拒绝阿实对我的亲人般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当我回首往事,零零散散的往事就在我眼前云聚云散,这就是我眼中的康巴。
    一旦走进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康巴,我就是康巴呵护备至的一个儿子。
    常常在想,现在的城市除了整齐划一的高楼,为什么缺少人文风光。现在的城市不光缺少温情,同样缺少信仰。
    那次到青海采风,发现西宁也和所有的大城市一样风格单一。然而当东关清真大寺的唱经声在早祷和晚祷响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座城市立刻有了风味,有了西宁独有的特色。就连穷奢极欲的马步芳公馆都完全被诵经声所包围,你没有理由不说这是一座信仰之城。
    而在康定,在整个康巴,当沉雄厚重的诵经声响起,沐浴在佛的关爱中,我们都会沉浸于康巴这信仰之海的人文风光中,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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