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5月21日
◎楚江舒
沿着G318线行进,跨过时空,与苏东坡在黄州碰了个满怀。这是历史的偶然,也是现实的必然。换言之,历史上的东坡赤壁能够闻名天下,与东坡在此谪居并乐游赋文颂扬功不可没。现实中的G318线能够被誉为“中国人的最美人文景观大道”,这也是名副其实的。
当下,在神州大地,包括全球都掀起了一股苏东坡热,尤其是对其文学上的造诣,世人都十分仰慕。特别是苏东坡的词让人更是爱不释手,一读为快。
苏轼谪居黄州第三年的一天,即元丰五年(1082年)九月的一天,他写了一首《临江仙·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首词风格清旷飘逸,叙写作者深秋之夜在东坡雪堂开怀畅饮,醉后返归临皋的情景,表现了词人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生活态度和想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展现了作者旷达而又伤感的心境。一个风神潇洒的人物形象,一位襟怀旷达、遗世独立的“幽人”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其间浸润的,是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一种超旷的精神世界,一种独特的个性和真情。在朗朗月色下,身处异乡他地,背负万千感怀,那种独自倚着藜杖,倾听江水奔流的场景让人为之痛心。
这首词的上片以动衬静,以有声衬无声,通过写家僮鼻息如雷和作者谛听江声,衬托出夜静人寂的境界,从而烘托出历尽宦海浮沉的词人心事之浩茫和心情之孤寂,使人遐思联翩,从而为下片中作者的人生反思作好了铺垫。
下片一开始,词人便慨然长叹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奇峰突起的深沉喟叹,既直抒胸臆又充满哲理意味,是全词枢纽。以上两句精粹议论,化用庄子“汝身非汝有也”“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之言,以一种透彻了悟的哲理思辨,发出了对整个存在、宇宙、人生、社会的无所寄托的深沉喟叹。这两句,既饱含哲理又一任情性,表达出一种无法解脱而又要求解脱的人生困惑与感伤,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词人静夜沉思,豁然有悟,既然自己无法掌握命运,就当全身免祸。顾盼眼前江上景致,是“夜阑风静縠纹平”,心与景会,神与物游,为如此静谧美好的大自然深深陶醉了。于是,苏东坡情不自禁地产生脱离现实社会的浪漫主义的遐想,唱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欲趁此良辰美景,驾一叶扁舟,随波流逝,任意东西,他要将自己的有限生命融化在无限的大自然之中。
刘熙载在他的《艺概》中说:“词至东坡,其境益大,其体始尊,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
“夜阑风静彀纹平”,是词人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相契合的产物。它引发出作者苏东坡心灵痛苦的解脱和心灵矛盾的超越,象征着词人追求的宁静安谧的理想境界,接以“小舟”两句,自是顺理成章。谪居黄州的苏东坡在政治上受到沉重打击之后,思想几度变化,由入世转向出世,追求一种精神自由、合乎自然的人生理想。在他复杂的人生观中,由于杂有某些老庄思想,因而在痛苦的逆境中形成了旷达不羁的性格。“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余韵深长的歇拍,表达出词人潇洒如仙的旷达襟怀,是他不满世俗、向往自由的心声。为此,苏东坡发出了愤恨这个躯体不属于自己,什么时候能忘却为功名利禄而奔竞钻营,趁着这夜深、风静、江波坦平,驾起一叶小舟从此消逝,泛游江河湖海寄托余生的向往和慨叹。
这首词还闹出了一个笑话。据说,太守看到这首词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句子,大吃一惊,难道苏轼要逃走归隐?要知道苏轼在黄州虽挂名团练副使,有名无实,当地长官却要担负起监管他的责任。为此,太守急忙赶到苏轼家里,却发现苏轼睡得正香,才放下心来。
次年,发生了一个更严重的谣言。苏东坡过去胳膊就患有风湿,后来右眼也受了影响,为此有几个月他在黄州闭门不出,谁也没见到他。那时,散文大家曾巩逝去,谣言传说苏东坡也在同一天去世。皇帝向一位大臣询问,那大臣回奏说也曾听到此消息,但不知是否可靠?皇帝正要吃午饭,却无口味,叹了口气说:“难得再有此等人才。”离桌而去。这消息传到范镇耳朵里,他哭得很伤心,吩咐家人去送丧礼。随后一想,应当派人到黄州打听清楚才好,一打听才发现传闻失实。
苏东坡这种解脱自由的生活,引起他精神上的变化,这种变化遂表现在他的写作上。在苏东坡完全松弛下来而精神安然自在之时,他所写的随笔杂记,就具有此种醇甜的诙谐美。他开始在他的随笔里写很多漫谈偶记,既无道德目的,又乏使命作用,但却成了为人喜爱的作品。他写了一篇文字,说自己的贫穷,又说到他门人的贫穷。他说:“马梦得与余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另有一篇随笔,是两个乞丐的故事: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尔。他日得志,当吃饱饭后便睡,睡了又吃饭。”另一则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
无人不知、享誉天下的苏东坡为宋代最杰出的文学家,才情奔放,不仅是诗词大家,同时,在书、画、文艺理论等方面均有独到成就。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其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其词风靡一时,四大词人中首屈一指;在艺术表现方面独具风格。
纵观苏轼的作品,在黄州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首先,在题材上,前期的作品主要反映了苏轼的“具体的政治忧患”,嫉恶如仇,遇有邪恶,则“如蝇在台,吐之乃已”。为此其行云流水之作引发了乌台诗案。而后期作品则将侧重点放在了“宽广的人生忧患”。苏轼词风可分豪放、旷达和婉约三类,纵观苏轼的三百余首词作,真正属于豪放风格的作品却为数不多。黄州贬谪生活,使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这些后期作品既有地方人情的风貌,也有娱宾遣兴、秀丽妩媚的姿采。诸如咏物言情、田园风光、记游写景、酬赠留别、怀古感旧、谈禅说理,几乎无所不包,绚烂多姿,让人叹为观止。而这一部分占了苏轼全词的十之八九左右,其间大有庄子化蝶、物我皆忘之味。至此,他把所有的针尖麦芒的批判全部驱逐了,其题材渐广,其风格渐趋平淡致远。倘若有人要问哲学有何用处,那就是能使人自我嘲笑。苏东坡在黄州后的许多作品,就充分反映了这个问题。
其次,在文化上,苏东坡前期尚儒而后期尚道、尚佛。前期,他有儒家所提倡的社会责任,深切关注百姓疾苦;后期,尤其是两次遭贬之后,他则更加崇尚道家文化并回归到佛教中来,企图在宗教上得到解脱。在黄州、惠州、儋州等地,他过上了真正的农人生活,并乐在其中。
第三,在风格上,苏东坡前期的作品大气磅礴、豪放奔腾如洪水破堤一泻千里;而后期的作品则空灵隽永、朴质清淡,如深柳白梨花香远益清幽。
苏轼还擅长行书、楷书,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他曾遍学晋、唐、五代名家,而自成一家 ,自创新意。 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黄庭坚说他:“早年用笔精到,不及老大渐近自然”;又云:“到黄州后掣笔极有力。”晚年又挟有海外风涛之势,加之学问、胸襟、识见处处过人,而一生又屡经坎坷,其书法风格自成一家。
在文学史上,苏东坡的逸事趣闻特别多,率性洒脱的他好似人们平常的亲友一般。苏东坡的才情旨趣是全方位的。试想:如果不是“苏堤”“白堤”的袅娜婉转,“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恐怕就会失色不少;而“东坡肘子”“东坡肉”也许就没有了烹调的文化在里面……
苏东坡的食文化让人又想起了其在海南三年间,年过花甲依然保持着吃货本色,去到哪吃到哪,他“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土人顿顿食署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有一次,当地人送来生蚝,他突发奇想,加酒煮生蚝,没想到味道十分鲜美。苏东坡边吃还边嘱咐儿子苏过不要对外人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担心大家为了这道美食,都主动要求被贬到海南来,其幽默诙谐可见一斑,身处天涯海角之外的海南孤岛,面对生活物质匮乏,还苦中作乐、自我调侃,映照出其格局的宏大、心态的平淡和处世的豁达,真是童心未泯。
才情奔放苏仙名,
汪洋恣肆千古文。
词风三开放旷婉
物我皆忘惊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