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8月12日
◎周衍会
夏天的乡村,是绿色的。驱车回老家,道路两旁除了蓊郁的树木,就是各种青青的野草,像一块块绿毯,铺展在天地间,染绿了我的目光。在目光的尽头,我仿佛又看到了爷爷辛勤割草的身影。
小时候,家中养牛。夏秋季节,牛主要吃青草,而爷爷几乎承担了家中全部的割牛草任务。割草的前奏曲是从磨镰刀开始的,爷爷将镰刀放水中浸湿,固定好磨刀石,用两手捏住镰刀,轻柔地推动,顶多十几下,镰刀的刃口就闪闪发亮了。爷爷眯着眼端详一番,再用拇指肚试试锋利度,这才满意地笑了。庭院中,有一棵老杏树,枝叶蓊郁,爷爷坐在树荫下,他的笑容也是绿的,让人想到原野中的那些青草们,即将见证爷爷新磨镰刀的锐利光芒。
柳条筐,是爷爷亲手编的,风吹日晒,变成了黄褐色。但它的源头却是柔韧的青枝绿叶,流淌着生命的汁液,缭绕过柳笛悠长的歌声。柳条筐一侧的把手上,系一根绳扣,便于爷爷用镰柄挑起,背草回家。绳子的前身是麻,挺拔秀颀的麻,在地里,长成一片青纱帐。麻割倒后,要去叶,剥皮,晾晒,如果用来搓绳,还得经过浸沤,将生麻变成熟麻。因此,麻绳也曾经是绿色的。
广袤的原野,更是绿色的世界。大片的庄稼,一眼望不到边,在庄稼的间隙,田边地头,沟渠河坝,到处长满了青草。爷爷知道各种草的特性,也知道什么地方草多,什么草是牛爱吃的。因此,爷爷割草从来不会空手而归,他最喜欢割的是稗子和狗尾巴草,以及一种生长在水边,我们叫芦叶的草,很嫩,很绿。
我很少看到爷爷割草的情景,但我能从他割回的草中,嗅到清晨露水的味道,看到阳光下爷爷脸上滴下的汗水,砸在割倒的草上,那汗水也就成了绿色。有很多个清晨,我刚从朦胧睡梦中醒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柳条筐,装着满满一筐青草,映得整个院子都绿绿的……我总是很好奇,爷爷怎么能那么快地割回那么多草?有时干完农活,在母亲准备午饭的空当,爷爷背着筐出去,待母亲将饭端上桌,爷爷就背着草回来了,仿佛那些草在野外约好了,一看到爷爷,就纷纷争着抢着跳进筐里似的。
爷爷的一生,究竟割了多少年的草呢?我记不清了,从我儿时对草还没有多少概念时,爷爷割草的印象,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割草归来的爷爷,摘下头上的斗笠,里侧经常夹着几只绿色的蚂蚱,母亲做饭时烧熟了,是美味;或者从筐底掏出一只野生甜瓜、梢瓜,甚至还有西瓜,不大,但很绿,滋润了我整个童年……
如今,爷爷去世很多年了。但每当野草疯长的季节,我就会想起爷爷割草的情景,他穿着白衬衣,黑裤子,背有点驼,戴着一顶旧斗笠,背着一个柳条筐,里面是满满的青草。高而远的天空下,有清风掠过,有鸟儿飞过,有细雨飘过,有大片的光阴漫过,漫过村西岭上那座绿色的坟包,漫过我湿润的眼眶。
青草青,思念长。那是一条绿色的河流,一直流淌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