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8月27日
◎黄孝纪
三十多年前的旧时故乡,山披密林,流泉广布。村前的江水是深阔的,纵横交错的溪圳碧水盈岸。池塘如镜,水田漠漠。古柏,古枫,古樟,古柳。老鹰,老鸦,老燕,老鹊。牛耕,狗吠,鸡鸣,猪睡。屋瓦是黑的,炊烟是蓝的,人是安祥的。真是一幅好画景。
在这样多水的画图里,鱼虾泥鳅是多的,渔网自然也是多的,有捞网,有搬网,还有撒网。这种大小形状不一的渔网,有从十里外的集市买来的,也有的是村人自己搓麻绳编织的。
捞网如斗,最小,也最多。网口如张大的鱼嘴,是两块二指宽弓成半月状的竹片制成。两块竹片叠合在一起,两端用烧红的大铁钉或火钳烙一个洞眼,用铁丝穿起来固定,能随意张合。其中一片没有底弦,网子则绑扎在有底弦的竹片上。捞鱼时,左手握着没底弦的竹片弓顶前拉,右手把住扎了网子的竹片弓顶,中间形成一个夹角。这样的渔网,适宜在过节过年干鱼塘时,捕捞在泥水里闷着头冲过来冲过去的大草鱼大鲤鱼。平素的日子,多在溪圳里捞小鱼小虾。
曾有些年,村里流行一种像眼药膏的药物,是从集市买来的,村人叫醉药。挤一点到溪圳里,不一会,附近一块小水域上面,就能看见很多黑色的小虾子在游动,水草丰盛的岸边更多,密密麻麻。我的母亲在空闲的时候,也常拿这样一支醉药,带着捞网和小木桶,到村前的溪圳里捞小鱼小虾。烘干了,装进篾挂篓里,积攒起来。
到水宽岸陡的江水里捞鱼,则须将捞网两块竹片尽量张开,在其弓顶用棕绳绑一根长竹篙,绑在篙子根一端。这样的长篙捞网,在癫江和涨洪水的日子,村人会纷纷背着,腰扎鱼篓,或者提着桶子,赶到江边。
夏秋两季,癫江时有发生。这种事情,多是沿岸村庄的好事者发起的。下药时间一般选择在后半夜。起初是把大量的茶枯饼烧黑冒油后,捣成粉末,用谷箩筐挑了,一担担浸泡在江水里泡洗。随着茶枯粉末和油脂泡沫在水面流动,小鱼小虾纷纷冒头,在河面乱窜,反白。之后,各种大鱼也逐渐癫狂。天明时,沿江两岸的村庄,已经被癫江的信息撩拨得处于亢奋状态,岸边到处是大人和孩子,笑着,喊着,跑来跑去,扛着或提着长篙捞网,不停捞鱼。有时,将死未死的大鱼在捞网不及的江中央,眼尖的人,会同时跳进水里,奋力朝目标游去。到午后,药力渐渐消退,癫而未死的大鱼小鱼,又恢复了活力,水面如常,捞鱼的人才慢慢消散。这一天,家家户户的油烟,都能闻到煎鱼的香气。以后,随着化肥农药的盛行,就多使用农药癫江,效果更快,也更频繁,鱼死得也就更彻底,大大小小,子子孙孙,难以幸免。
相比而言,我更怀念在洪水里捞鱼的时光。那是一种原始的捕捞方式,大风大雨中,不少村人头戴斗篷,身披蓑衣,扛着长篙捞网,高卷着裤腿,光着脚杆和脚板,在岸边缓缓地走。他们相隔着一段距离,不时停下来,两手握着长篙,把捞网伸进黄汤漫漫的江水里。有经验的人,多是选择这样一些下网的地点,比如岸边回水湾,草木竹子繁盛的地方,有小水流自岸坡下泄的口子,或者溪水的交汇处。这些地方水稳,鱼儿泥鳅聚集。一网下去,定有收获。不过,有时也会有例外。记得曾有一次,我在河岸凸出的大石边捞了一网,沉沉的,拖出水面一看,是一条差不多有手臂粗的黄皮蛇。我吓得赶紧用力一抖网,“扑通”一声,将蛇抛进水里。我的胸口砰砰直跳,提了捞网,急急走开。
也有站在岸边长久不动的人,那是在用搬网捞鱼。搬网是一个大家伙,由一根大竹篙或修长杉木插在岸边固定。巨大的网子就像一面方形大帐,四个角绑扎在两根呈剪刀交叉的长条细竹上,通过一条绳索放下或收起。捞鱼的人,一般是经验丰富的中老年人,性子缓慢,不骄不躁。在洪水里,搬网每沉浸一段时间就拉上来一次。那些鱼虾,泥鳅,螃蟹,甚至团鱼,就在下坠成弧的网子里,跳跃,攀附,或爬行,水线水珠溅落水面。
在洪水里派上用场的,当然还离不开撒网。村里有些人,就是提着一张沉甸甸的大撒网捕鱼。他们走起路来,网底一大堆乌黑发亮的铅坠子哗啦哗啦作响。看撒网捕鱼,感觉是一种享受。只见他选定了位置,两手抓着整理好的渔网,扭身猛力一甩,一张圆圆的大网扑向江面,溅起一圈水花。随着渔网下沉到底,手中的网绳开始回拉,朝岸边靠拢。最终,渔网收紧出水,拖上来,提到岸上。俯下身子,一一散开网兜,捉了大大小小的收获,放进腰间的篓子。
撒网捕鱼不只是限于雨季洪水泛滥的日子,一年四季,村前的江边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在盛夏,村人甚至常联合几张撒网,组成两道网墙人墙,面对面,对一个江段进行围捕,叫围鱼。围鱼堪称一场大型活动,岸上是提衣裤、提篓子木桶、看热闹的人群。水面是两排黑压压的头颅,他们曲着身子,浸泡在水里,双手在水下抓住网边,相互叫喊着,慢慢往前游走。不时会有大鱼被抓住,举出水,扔上岸,引来阵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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