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语

正月的长途车站

那么多的包裹，行色匆匆

装着别时的哭声与叮咛

拥着、挤着，在售票窗前购买离别

新年刚过，这些候鸟

撇下田地、牛栏和猪舍

撇下孤单的老人

和几分熟悉、几分陌生的孩子

撇下这在脚后拖拉着的乡下生活

带着忧心和希望上路了

焊工

嘶的一声 青烟起处

钢铁开出一朵耀眼的白莲花

焊窗、焊门、焊栏杆

把钢焊在铁上

把铝焊在铜上

把白天焊在黑夜上

只是 你如何

焊接故乡和异乡

又如何把青春

永远地焊接在身上

逃离

请允许我逃离

留下姓氏，留下身份证，钱夹也留下

在山洞开一个房间，不要证明

喝山泉、吃野果，不用钱买

请允许我逃离这些打印机、电脑和一叠一叠

装订起来的乏味日子

电话也留下，别来打扰我，也别打听我的消息

我要和草儿、鸟儿、山间的风和天上的流云好好说会话

请允许我逃离两星期

把什么都留下

只带上这颗像破筛子一样的心

去修补，然后回来

继续承受这慢性的、深刻的、像蛇一样黏糊糊的

像磨齿一样锐利而沉重的

碾磨

石棉的黄昏

每户人家都有果园，果园里都有柑橘树

柑橘树都挂满黄果柑，像小金球

路边是卖果子的

卖果子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儿

手和脸都冻得通红。过路的车子没有停下来

夕阳像颗大大的黄果柑，挂在对面山头

卖果子的都走了

他还在暗下来的光影里，守着

一辆人力三轮车驶过广场

一辆人力三轮车驶过广场

是收购废品的

矿泉水瓶、易拉罐、废报纸

废铁片、废塑胶、废旧轮胎……

堆得像一座小山

它得小心翼翼地行驶

一不小心，生活就会翻倒

它的主人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

他把人生安顿在废品之上

左手抱着一个孩子

右手把住车龙头

在废品的阴影下吃力地踩着……

一辆人力三轮车缓缓驶过广场

仿佛大理石地面上一块会走路的补丁

悲伤

按照他走时的吩咐

她侍弄好田地、猪舍和牛圈

他走时，架子上的南瓜

已结了拳头大的瓜崽儿

她饿得快，想吃酸

架子上的南瓜已熟了三茬

落日照着对面的山坡

指着山坡上的土坟

她教咿呀学语的男孩：

爸爸，爸爸……

按照他走时的吩咐

她小心烛台，夜里关好门窗

那个外出谋生的人

给她带回了沉重、孤独、和寡

落日下的坟堆是她一生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