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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22日

◎嘎子

我梦见叼着根火柴的老鼠从门外冲进来,钻进了我的床脚。我听见老鼠在屁股下吱吱傻笑,接着一股滚烫的火苗冲了上来,烧得我哇哇大叫。我拍打着眼前血红色的火苗,怎么也冲不出去。

此时,甲嘎慌慌地从门外冲进来,擂着桌子大叫:

“着火了,晒场着火了!”

我猛地抬起身子,火苗还在我眼前晃动。我揉着眼睛说:“别说梦话了,快去睡吧。”

甲嘎又把倒下去的我拖起来,说:“真的失火了,你出门去看看。”

我与另外三位新来的知青都跳下床,冲出门去。天呀,晒场处一片火海,血红的火苗子卷向薰成一团漆黑的天空,带火的灰烬鸟一般的四处乱飞。

寨里的狗吠成一团,有许多人哭喊着向晒场跑去。

我们也拿起面盆水桶,冲进了火场,又让炽热的火苗逼退到晒场边上。我看见多吉队长铁青着脸一张脸,骂骂咧咧地在火场边上转来转去,却毫无办法。周围的人哭喊起来,有心软的跪在了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六字真言。多吉队长眼内恨出一汪血来,把拳头擂在了跪在地上的人头上,骂着说:“灭不了火,也不要这么没出息!”

我看见甲嘎站在旁边冷笑,他对我说:“去告诉队长,把没烧着的那些雨篷尽快撤掉,阻断火源,不然会烧到地里的庄稼的。”

我去给队长说了,多吉招呼了十几个小伙子,抽出腰刀去砍柱子,撤雨篷。我很奇怪,甲嘎怎么不自己去对队长说。甲嘎却笑着对我说:“乡下人,就是脑筋简单。用不着全部撤掉,只撤一部分,火烧不着就行了。”我说:“你去告诉队长吧。”他哈地一笑,说:“让他们撤吧,撤掉了又盖,我们也可以多挣点工分。”

我心里骂:“看你平时闷得像个不会说话的石头,想不到却有这么多恶毒的想法。”

他对我说:“你同小胖子去把我们磨快的镰刀全拿来,我们也去过过砍柱子的瘾。”

我同小胖子往回跑去。我们拿着镰刀回来时,看见女支书曲珍站在火场边一个无人处,正把一捧捧炭灰往脸上和身上涂抹。看见我和小胖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睡过了头,不知道烧这么大的火。”

我们没理她。她问:“泽旺书记在没有?”

我想了想说:“在。还有充翁书记也在那儿。他们正在救火呢!”

她便慌了,又把炭灰往脸上一抹,一张可笑的大花脸便出现了。她把松散的腰带挤了挤,就朝热闹的人群冲去了。

小胖子问:“她是个疯子?”

我说:“别瞎说。她是我们大队的党支部书记。”

小胖子“哦”了一声,又傻呼呼地张大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那时,我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味道怪怪的。

断了火源,火的精力便耗尽了,在垮塌的房屋与雨篷的废墟上。有气无力地吐着青色烟雾。队长同社员都是一身的焦黑,正把一桶桶水浇到没烧尽的火苗子上。我与知青们躺在地上,浑身无力,让火烤热的地皮似乎都在眼皮下打转。我们都没力气说一句什么话了,眼看着太阳从烟尘中升起来。我们眨着倦意朦胧的眼睛,看着新鲜的阳光渐渐地从山脚爬了过来,繁殖和侵吞着本色的土地,最后所有的房屋和田野,全淹没有金灿灿的阳光中了。

队长多吉眨着让烟雾熏得湿漉漉的双眼,对周围的人说:“都别走,我们开个会。”

他把斜披在肩膀上的毡衣一抖,披在了背上,在支书曲珍耳旁嘀咕了几句,又说:“我们就在这里开秋收动员会。看看,晒场烧了,库房烧了,火是怎么烧的我们会好好查的。但眼下是秋收,这晴好的天气没几天了。粮食再不收割,我们都得吃泥巴啃石头。”

有人问:“没有库房和雨篷,我们收的粮食都堆在场院里?”

多吉说:“人啦,我们都是人啦!人就会想办法。当然了,这么急的日子,要修起库房搭起雨篷,就是神仙来了也干不了。我们是人啦,总会有办法的。”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望着他,好像要从这位老队长沟壑交错的脸上,看出他们的希望。

多吉一甩手,毡衣又耷在了肩膀上,他摊开又手朝乡亲们伸去,说:“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恳求乡亲们啦!把你们的帐篷捐出来暂时用用,近了冬,粮食就可以找到新存放处了。谁先捐出来?”

没有人应声。

“看样子,我们亚麻书的人是只有吃泥巴啃石头了。”多吉队长气得舞着拳头,说。

“我捐。不过,用后一定要还给我。”有人说。

“我也捐。”

……

队长才哈哈笑起来,他背后是水汽蒸腾的残垣断壁。他的笑声不含一丝悲伤,好像那火是他放的,烧掉的只是一堆废弃物。他要的正是人们慷慨的捐献,是康巴人豪爽奔放的气质,是帐篷搭起的粮仓。

当然,这把火是谁放的,一直是个谜。可以查到,火是从我与甲嘎关了一夜的那间库房烧起的,但满屋的知青都作证,我与甲嘎整夜都躺在床铺上睡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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