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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工肖二爷

《甘孜日报》    2016年07月25日

    ■欧阳美书
    八十年代,虽然交通不便,但很多康定人爱下姑咱玩。他们下姑咱之后,有一个必须的去处,这就是姑咱卫校。那时的卫校,环境之优美冠绝姑咱,甚至名誉全州。时中央及四川省的官员到甘孜视察时,州委州府经常会把卫校作为一个“参观点”,与康定师专这所甘孜州唯一的大学同等对待。不得不说,这是卫校历史上最光芒四射的一段岁月。
    如果让学校师生说话,大家可能会说,学校的那些美丽风光,都是全校师生员工艰苦奋斗的结果,譬如原本的乱石坑,就是被师生们一背筐一背筐背来的泥土给填平了,然后又用桶提来清水,将树苗一棵棵浇活,直到几十年后今天的挺拔大树。这话诚然不错,就是笔者当年也曾加入这一劳动队伍的。但是,真正知情且懂得感恩的学校师生不会忘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时卫校的花工肖二爷。
    记忆力好的人可能不会忘记,那时每天无论早晚,都会看到肖二爷或背扛着水管,或拿着锄头剪刀,在校园里默默地劳动,有熟悉且觉得应该招呼的人在路过肖二爷身边时会顺便招呼一句“肖二爷,浇水呢。”“肖二爷,剪枝呢。”但更多的人却不会发出这声问候,在他们看来,肖二爷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临时工,学校聘他来侍弄这些花草,是对他的恩赐。
    当然,不打招呼的人也未必是这种想法,或许有人性格内向不擅与人交道呢。譬如自己,就是一个不太爱招呼别人的人,但我可以保证,我的不招呼仅仅属于我的个人性格,譬如某位同事在附属医院上班,与自己平时并没交往,于是这关系可能就淡了,招呼也就少了;又譬如有时确实不是我不招呼人,而是脑子里想着另外的事,竟然把身边最重要的人物给遗忘了,这或许也是我在单位上总是群测分数不高的原因。但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对临时工或打工者表露出一种隔离。在很多时候,我愿意与最底层的劳动者在一起喝酒聊天打屁,也不愿意与动不动勾心斗角的所谓知识分子在一起。我母亲就是农民,我父亲是建筑工人,至于家里亲戚等,多是农民打工者,我没任何理由轻看或疏离他们。
    这话扯远了。总之在我看来,肖二爷做卫校花工的那些年月,学校的花花草草不会缺水甚至不会缺农家肥料,该开花时,艳艳地开,该长枝时,向着天空疯狂地长;当然,该修枝的地方,总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绝不会出现无精打采、乱七八糟的情况。如遇狂风暴雨,将花花草草打杀了一片,那第二天一早,一定可以看到肖二爷在校园里将那些倒伏的植株扶起来,将已经折断死亡的花枝清理干净,在肖二爷的侍弄下,那花草的脚下,就从没有过因管理不善而出现的枯枝败叶。
    虽然我内心对肖二爷这样的劳动者充满着尊敬,但我与肖二爷的交往并不多,至少是算不得多深。有时相遇,给他递上一支烟,站在他身边,看他侍弄那些植物。但更多的时候,也就是打声招呼便走。不过,终因一次机会,我与肖二爷之间的交往终于深入了下去,有了“不得不说”的故事。
    约九零年左右,我拟在姑咱开办一租书店,店面租好了,图书也准备好了,就差一店招。要是能找人写个店招多好啊!当时,学校有几个字写得不错的教师,但我并没绝对的信心请别人动笔,就在这时,有人向我提议,为何不去请肖二爷帮忙写一个呢。肖二爷会写字?这个消息真心大出我的意料,“你去吧,肖二爷给你写了字你就知道了。”提议的人见我一脸怀疑,便补充了一句。我其实不是怀疑,只是惊愕。毕竟大家都在一道大门内生活,没人会给我开这种几分钟就会被戳穿的玩笑。
    好吧。我说着就直杠杠地冲到了肖二爷的住处,并向他说明了来意。肖二爷二话没说,找出几张报纸,拿出一支笔和一瓶墨汁后问我:什么内容?新世纪书屋,我说。肖二爷得知我的要求后,只是默想了一下,然后就在报纸上刷刷刷开写,几乎就在我连续吃惊的神色中,肖二爷便写完了五个行书大字,而且是繁体字。我这一生,有个大遗憾,就是不会写字,颇有些辱没我“美书”这一名字,但同时也有个优点,那就是见到特别厉害的人,便会心崇敬之,神向往之,进而产生一种信服的情感。
    不过这却是后来才有的想法,在当时,我还有点疑惑,这样也行?不需要找两张宣纸重写?肖二爷当时看出了我的疑惑,说你这个是店招,是要拿去剪裁的,所以我便写在报纸上了。我当时忙说谢谢,谢谢。
    “新世纪书屋”这五个字,想来九十年代初中期在姑咱读过书的大中学生大多看到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店牌也不知毁损于何处,但那五个行书大字的字形一直在我脑海里存留着。回过头来看,肖二爷随手挥就的五个字,其笔画粗细、字体大小、字形结构等,既有一种端庄与厚重的大气,又有一种灵动而文雅的气韵,特别适合书店、纸墨笔砚等店铺使用。
    这次交往使我与肖二爷有了私谊,于是有闲时我亦偶尔去肖二爷所居工棚,慢慢地,我亦知道了肖二爷的背景。他是内地人,四九年前在刘文辉的二十四军当兵,职为二十四军军需官,主要负责二十四军茶叶的交易与供给,那年月的这项职务,当得起某小品“不差钱”的差事。因为职务关系常来常往于康定,便娶了康定本地一名藏族女子,在康定安了家。后来时势变化,肖二爷曾为在二十四军的经历坐过牢,每次运动时也必然会成为“运动对象”,所以,肖二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自然难以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现在想来,他在卫校做花工的那些年,亦算得上肖二爷生命中最为安稳的岁月。
    在卫校做花工期间,肖二爷的书法本领也渐渐被别人知道,时卫校的年轻教师、现四川大学著名藏族心理学教授格桑泽仁先生,就时常走进肖二爷所住工棚,跟随肖二爷习练书法并最终学有所成。我记得当时我也萌生了向肖二爷学习的愿望,但终因当时想法太多,而没有付诸行动。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肖二爷终于做不动了,便回到康定养老,只是肖二爷当年离开学校时,我正好不在学校,没能现场欢送,甚至直到今天,我也没认真打听过肖二爷的名字,这个,或许也是我人生经历中小小的缺憾。终于好在几年前在另一位当时亦住在学校内的木工师傅家吃喜酒时,还听到肖二爷颇为健康的消息,让我顿时心安,亦让我感到韶华易逝,时光流水。或许在更久之后,惟有校园内那些草木花朵,或隐藏于花园中的某一块顽石,还能回想起那些年的肖二爷,在我们轻浅的生命中划过的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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