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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康巴

《甘孜日报》    2016年08月22日

 ——《康巴在哪里》后记
    ■ 王朝书
    1999年,我从康定师专毕业。往哪里去?对社会一无所知的我一片茫然。去远方,是我的一个心愿。初中时期,三毛的游记散文风靡一时。撒哈拉沙漠以及三毛说走就走的旅行,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记。翻过二郎山,是我高中时的奋斗方向。然而,高考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如今,毕业了,就去一次远方吧。机缘巧合,我来到了甘孜县。
    还记得,第一次翻越折多山,从未见过的辽阔的天空,让我激动不已。从康定到甘孜,一路经过了嘛呢墙、小溪、森林、牦牛群、牧羊姑娘,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吸引着我的目光。漫长的旅途,我始终没有瞌睡。高原的一切,都是那样新鲜。就连不期而至的暴雨都变得可以憧憬。途经罗锅梁子,天空不时地下暴雨。暴雨中,我第一次看到高原的广博以及人力的无能为力。那一天,我乘坐的是一辆中巴车,在和天空一样宏大的暴雨中,中巴车犹如大海里的一条小鱼,随时都可能被吞没。然而,青春就是力量。我相信年轻的我有能力走进高高的高原。我相信自己在高原,能写下三毛那样的文字。写作,是与远行一样重要的梦想,于我来说。
    1999年7月,经过了旅途泥泞的洗礼,我来到了甘孜师范校,当一名老师。怀着进入高原的梦想,我向藏族同事学习藏话(因为懒惰,终究没有学会),和藏族学生打成一片。在甘孜县的五年时间里,我教过的都是藏文班。甘孜师范校,有藏文班,也有汉文班。而我,始终都教藏文班语文。上课时,我非常随意。那些教材,我觉得根本不需要老师去讲,实在太简单,学生自己都可以看懂。课堂上,更多的时间,我让学生讲他们知道的藏族民间故事,我也给学生讲故事。
    然而,我的浪漫,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体会到高原生活的艰辛。春天、秋天,甘孜经常刮风,漫天的沙尘,呼啸的风声,大地上的房屋似乎立刻就会被摧毁在风中。冬天,寒冷的天气让毛巾结冰,让被窝结冰,让思维结冰。所幸,年轻的身体,只需要一件羽绒背心,就能过冬。与内地相比较,严酷的天气还不能阻挡我进入高原的步伐。可是,与汉文化截然不同的藏文化却阻挡了我的脚步。比如,甘孜县的寺庙。
    甘孜寺,依山而建,层层叠叠,俯瞰着整个县城,是甘孜县的代表性建筑之一。每年元宵,甘孜寺都要举行隆重的晒佛活动。快到傍晚,寺里响起嗡嗡的莽号声,此时,当地百姓成群结队前往通向寺庙的山道。远远望去,山道上黑压压的。我和单位同事,通常在夜幕降临后,顶着路灯和月光,前往寺庙。那时,寺庙里人山人海,各种活动进行得热闹。我跟着同事,一间间转着寺庙。我也学着当地人,将额头低在喇嘛面前,让他点上吉祥的红痣。然而,转了一层又一层寺庙,我却无法将自己的心与寺庙连起来,更无法融为一体。月光下,寺庙远远的。在夜的海里,仍有烛火明明灭灭的寺庙仿佛在彼岸。当离开寺庙,站在县城里回望时,我发现。这样的地方,我真的无法进入,更无法写作。那时,我写了撕,撕了写,最后,无法再写。
    康巴是什么?康巴在哪里?康巴,是马丽华笔下的康巴吗?康巴,是阿来笔下的康巴吗?如果是,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一年后,我向自己提出一串问题。
    我在高原的意义是什么?陷入与初衷相悖的尴尬境地的我,心里只有苦闷。也想过,离开,然而,往哪里去呢?去西藏?可是需要钱。而我没有一分钱的支持。我必须有一份工作。
    一年半后,我回家生产。坐月子的寂寥日子里,学生居然给我写来了信。读着他们的来信,高原的日子一点一点地浮现。再深入一点吧,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我对自己说。
    再一次回到高原,我努力多进入一点。有下乡的机会,我都尽量参加。然而,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学校开始转型,由师范学校改办高中。教学有了压力。我的浪漫教学法行不通了,必须按照教学大纲老老实实地教书。教师队伍的管理,也被提上日程。我被关在了学校里。下乡,这样的愿望是不可能了。
    每一天,像鸭子一样,准时准点起床,带学生跑操,坐办公室,上课,机械化的日子,让我难以忍受。我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去哪里呢?康定。是我理智思考后的选择。去康定做什么?有一天,我听说,几个同学去了昆明,当记者,办报纸。对,当记者。我发觉自己具备记者的素质。冒险、刻苦、关怀,这些记者的要素在我的身上都有。
    在我决心离开,意图当记者时,一则甘孜日报的招聘启事登在了报纸上。拿着报纸,我去找了学校领导。尽管,我费尽了口舌,可是,仍然得不到报考的同意。于是,我不辞而别。
    费尽周折,终于来到了甘孜日报社。我想,这一次,可以好好地进入高原,然后写出不同于马丽华,不同于阿来的作品了。满怀激情,我投入到采访中。然而,一次大型采访,让我发现,原来自己对这片土地的认识竟然空空荡荡。不知道它的历史,也不知道它的文化,也不知道它的地形地貌。2006年,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甘孜日报社组织了一批记者到基层采访,写稿时,我一片茫然。此时,我才明白,康巴有属于它的独特的历史。我接受的普通历史教育,仅是康巴的一个参考。是不能囊括康巴的。
    采访结束后,我开始补习康巴历史,康巴文化。康巴的地形地貌需要我用脚去走。
    尽管在书本上了解了康巴文化,可是,真正将康巴化为自己的文字,却依然艰难。
    2008年,主编杨丹叔让我去雅江采访。路上,我和作家泽仁达瓦谈起了写作。我说,这样跑下去,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始终和康巴有隔阂。而我,似乎不打算写康巴。我该怎么做,泽仁达瓦不能给出意见。他是听众。
    康巴在哪里?我该如何进入康巴?我为什么进入康巴?2008年,我再一次向自己提出问题。此时,我和杨丹叔老师,还是工作上的主编与记者的上下级关系,没有进入写作的生命关系。
    三年后,对于为什么写作、写作是什么,我有了一些根本性的认识,从急于求成中沉淀下来,关心灵魂。杨丹叔老师正式将我收为他的学生。我终于有幸听到他的金言。
    康巴在哪里?困惑我多年的问题,得到解答。老师说,康巴分为古代的康巴、近代的康巴以及现代的康巴,三个阶段。古代,在汉文化中心论下,以天子所在地为中心,康巴是边地;近代,以北京为中心,康巴也是边地。边地,意味着边远地区及落后的生产、生活方式。现代,康巴在地理位置上将与世界平等,其不同于内地及欧美的生活方式将最终凸显。康巴,对外面的人将是梦想之地——香格里拉;对生活在这里的人将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生活选择。康巴,将成为全人类的精神远方和心向往之地。
    这是对康巴的理性认识。对一个作家来说,理性还需化成感性,如此,才能形成诗歌,形成小说。如何将对康巴的理性认识,变成生命的感性认知?老师说,在于是否有自我。一个具有自我的作家,没有文化、没有民族、没有地理的阻隔,外在变化的环境,只会触动作家的内心,环境,是作家内心的投射。老师的话,让我豁然开朗,过去,我是康巴的客体,而不是主体。作为客体,康巴永远笼罩着我,我永远进入不了康巴。只有作为主体,我才在康巴中,而康巴在我的心中。原来,我寻找的康巴,居然在这里,居然在我的心里。那一刻,我如梦初醒。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理解之后还需化成文字。这是作家的基本要求。尽管老师为我解了惑,要说出心中的康巴,仍需要我身体力行。于是,从工作角度,角度,从文化角度,从阅读角度,老师让我对康巴进行思考并形成文字,最终,汇成了这本评论集《康巴在哪里》。
    知天下,知康巴;知康巴,知天下。认知康巴,也就是认知世界,认知自己。今天,蓦然回首,我看见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原来,我寻找康巴的过程,试图解惑康巴在哪里的过程,就是寻找自我的过程。在康巴,我终于找到了自己。远方与写作与我,终于成为一体。
    如今,有幸出版《康巴在哪里》,感谢在我认识康巴的路上,在文学的路上,给与启迪的各位前辈、益友,在此不一一列出名字,谨记于心。
    《康巴在哪里》,给出的不是答案。仅是个人从自身体验,勾勒出的一幅康巴侧面肖像画。
    康巴在哪里?答案是无穷无尽的。一如,宇宙在哪里。康巴,即世界,即宇宙。因此,寻找康巴的路,是无止境的;因此,《康巴在哪里》,是一个阶段,是一个标志,是一个起点。如果该书对读者了解康巴,有一点帮助,则善莫大焉。
    最后,感谢生我、养我的这片高原。
    以此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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