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庆和
凤全修身怎么样?
我不指望能一句话就概括这个人。一来,是历史的记录留下了大段空白;二来,在现存的记录中,人物的性格曾经发生过深刻的裂变,而我们无从知道,他的这种近乎逆转的人生是从何而来,是他天性的充分暴露,还是在后天理政中发生的变异?
我对凤全的驻藏大臣是几品官以及在进藏前的各种头衔提不起兴趣。大清王朝可以“捐官”,也就是说用钱可以买官,高官遍地皆是,官品往往淹没了他们的人品、正常的人生,而呆在历史记录的人像,往往是历史学家按照江山社稷、千秋功罪等的要求来记录和陈述,对于大历史来说这并不错,但是这样的记录和陈述往往剔去了历史人物的血肉与鲜活,他们的方言、他们的阴沉、他们官衣上的污迹不见。我走进康巴历史,也想寻找凤全大人的生活细节,然而我的孤陋寡闻不得不放弃这样的打算,但是有则轶闻可作为一个弥补。
在康巴藏区,至今还流传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仿佛是对凤全性格的注释,而这种故事也是最为影视剧所留恋的场景。凤全在路过理塘或者是其他地方时,曾经把当地的土司召来茶叙,他坐于高高的虎皮大椅,满不在乎地吸着那根长长的铜头烟杆,吐着一圈圈的烟雾,对向他“参拜”、“汇报”的土司视而不见。烟瘾过足,精力充沛,他挥舞着那根像利剑一样的烟杆,就像教训自己的儿子那样说,你们要听话,不然凤老子就要摘掉你们的花翎,砍下你们的头颅做酒碗。
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旧制度的改变也并不能想象在一夜之间就能完成。结果是他没有砍下土司的头颅,而自己的头颅却被人砍下。
凤全操之过急的治边行为不仅造成社会灾难,危及自身,而且还给亲人造成极度创伤。他的夫人李佳氏,是位能诗会画的女才子,虽然史书没有把她作为奇女子记述,但她的豪情与贤惠、知书达理还是让我感动。从史料短短的记载中,可以想象她作为一个官太太在成都应该过着舒畅、快乐的日子。窗明几净,笔墨纸砚,吟诗品花,春游杜甫草堂,夏坐望江凉亭,秋吟锦江秀水,冬品峨嵋香茶,李佳氏在成都的生活是多有情趣。如果凤大人想在成都过着悠闲的日子,总可以找到一个婉拒赴藏的理由。成都,天府之国,一条波光闪闪的锦江穿城而过,这里空气湿润,微风习习,茂密的树木,青青的小草,夕阳西下,温一壶老酒,拌一盘夫妻肺片,煮一碗钟水饺,这就是普通市民惬意的舒心日子。然而大丈夫岂能无豪情,岂能无壮志?李佳氏当然懂得丈夫出关、远赴藏地的艰难,如果她要委婉表达心中的担忧,或用娇情婉言相劝,凤全或许改变到藏地建功立业的志向。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丈夫志在四方,不能有家室的拖累,儿女情长。谁想送走丈夫只有半年时间,盼来的是丈夫的出师未捷身先死。悲伤、哭泣,肯定在所难免,可贵的是她在痛哭之后,拂袖抹去伤心泪,迈步跨向雪域地。
当获悉夫君命丧雪域后,她带着一脸泪水奔赴打箭炉(康定)辨认丈夫尸体(此时,凤全的遗体已经从巴塘运到康定)。虽说是初春,康定异常寒冷,大雪和严寒让这个美丽的女人变得格外坚强。美丽女人心灵的泪水早已流干,她把一腔悲愤化作凤全后事处理的操劳。陪伴凤全遗体到成都下葬,还为他的名节奔走呼号,当凤全“昭忠祠”在成都北郊建好后,她把那些曾经给予帮助料理凤全后事的总督、提督、及其所有辛劳者宴请后,当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后,她站在凤全的灵牌前说,夫君,你好孤独,该我来陪你了。当夜,她穿上白衣,如一片白云,如一点星光降落池塘,满池荷叶起舞,荷花吐香,一池清水敞开胸怀,拥抱这位如天而降的女神!
智者言,欲速则不达。民间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边藏的问题,盘根错节,积重难返,非一日之功收到成效。尽管凤全出师未捷身先死,清庭仍然给了他很大荣誉,以凤全“死事惨烈,深堪悯恻”,于成都北郊建“昭忠祠”以祀,并赐谥“威愍”。
“威愍”,是什么意思?“威”有威力、威风、威胁、威慑之解,这好理解,而“愍”少见。我曾经查过有关词典,意思有《谥法》曰:在国逢难曰愍(逢兵寇之事);使民折伤曰愍(苛政贼害);在国连忧曰愍(仍多大丧);祸乱方作曰愍(国无政动多乱)。清庭对于凤大人赐的“威愍”谥号,到底是说他“国逢难曰愍”,还是“使民折伤曰愍”,或是“国连忧曰愍”、“祸乱方作曰愍”,或许兼而有之,这只有后来者去猜度和思考了。
不过,历史上的一个“威愍公”树立了一个榜样,可作为一个参照。这就是郑威愍公,他是河南信阳怀玉人。在“国祚不绝如缕”的危急情况下,他不避危难,毅然束冠上任。敌人入侵时,关陕诸城的守城将士一见敌人就慌忙败退,但他在同州却锐志固守,和敌人斗智斗勇,全力以赴,精心调遣指挥,利用火攻,力挫强敌,但最终仍然“力尽城陷”,以至于英勇就义。后在郑威愍公的家乡修建祠庙祭奠。在漫长的岁月中,这座祠庙历经多次变更修葺,但一直像以前一样高大齐整,这说明了人们对郑威愍公的敬仰。
清庭把凤全比作“威愍”公,如果与郑威愍公相对照,总感到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同时在性质上也有不同。比如,都是朝庭建祠,但郑威愍公的祠一直高大齐整,而凤威愍公祠不到百年便不知去向。历史的风尘虽然早已散去,可对后来者应当有所启发与思考。成都武候祠大门的那幅对联说得好,“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