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庆和
红马来了
思索的骏马走远了点,还是让记忆的脚步向前走,走过去,看见从历史深处奔来一匹红马。这匹红马虽然有点老,但精神抖擞。这匹红马是从哪儿来的?
有了上述这场惊动朝野的变故,就犹如有了一粒燃烧的火种,一下把高原大地干枯的荒原点燃。四川提督马维骐率领精兵杀向巴塘。巴塘的作恶者与那些土司和活佛自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难逃厄运,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写好“公禀”书信张贴县城和路口,还把那书信由快马飞奔送于远在600公里的打箭炉同知衙门,这封公禀的内容意思无非是说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如果朝廷硬要派大军前来平乱,他们将不惜巴塘一草一木,一丁一兵,拼死一搏,与石俱焚。他们当然不是以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巴塘全境之庶民之身份发出的嚎叫,他们妄图以自己的残暴来绑架巴塘人民与他们一道走上不归之路。
清军当然没有被这种黑色恐怖的威胁所惧,杀气腾腾的队伍基本没有受到什么阻挡,就开进了巴塘城。六月二十六日,马维骐率军顺利地进入巴塘城,“擒两土司而诛之”。一些叫嚣要不惜一战的悲剧始作俑者早已躲进深山和寺庙,既不投降,也不出战,以为躲过锋芒就会万事大吉。经过调查与了解,自然有人供出首恶。以八阁堪布为首的倡乱喇嘛据守在丁宁寺负隅顽抗,马军舞刀放枪,屡攻不进,后以炮轰击,寺庙大殿中弹起火,全寺焚毁。上千喇嘛毙命。
腥风血雨,让人不寒而栗,更多的暴民逃进深山。
两月后,又一队人马开进巴塘,他比起马维骐来更俱杀伐。为首者是后来在四川历史和清朝历史都写下争议很大之笔的赵尔丰。
红马者,非凤全也。真正的红马者是在凤全被杀之后而到巴塘的赵尔丰。“建昌道赵尔丰至,废除土司制度,改土官为流官,土司至此灭亡”。当地藏民联想喇嘛打卦之言,猜测谁是“乘红马者”。后闻赵尔丰以丙午生,即谓丙属火,火色红,午属马,即红马也。
这是一个至今争议不休的人物,有人说他是屠夫,有人说他是旧制度的卫道士,有人说他是扶大厦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柱梁。今天,我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没有经受那场风暴的侵袭,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要在巴塘挥起屠刀,可是一张照片还是让我看到了他的面孔,得以揣摸当年不易流露出来的心声。看看,这就是赵尔丰——一顶黑色小帽,盖在小小的头上,一溜长须,飘在他的下腭,清瘦的脸面,彰显出他的深沉,张开的眼睛,好似一对明珠。这是一张留在档案馆里照片。照片上的赵尔丰,神情冷峻地目视前方。见过此照的人往往觉得,这是个随和的老人。然而,我在看过赵尔丰的“书法”作品后,我对他的性格产生了诧意。他的书法作品,当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法作品,而是他在公文上的签名。这是在历史档案上看到的签名,除“赵”字是正体字外,“尔丰”二字是“写”和“画”的结合,组合成一个鹤形图案。看看他是怎样“写”和“画”的。“尔”字的一“丿”,拉得长长的,是鹤的嘴,“丰”字的一竖也拉得长长的,细细的,像鹤的站立的脚,其余两字的笔画混织一起,组成鹤的颈、身、翅。意在笔先,书为心声。从他的笔迹字间察觉出他的特殊格调:倔强、执着、傲慢,不可一世。
当年他率领清军杀到巴塘时,肯定不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因为这张照片的形像完全是个垂垂老者,根本没有杀伐之气。然而当年他在巴塘的作为让多少后来者感到莫名的恐怖。至今在巴塘或者康巴大地,还流传着这样一个可怕的故事,说那家的小孩哭闹,大人不说“狼来了、虎来了”,而是说“赵尔丰来了”,用以吓唬孩子。孩子听到这样的话,马上止住哭声。把赵尔丰比作吃人的豺狼虎豹,可见他当年在巴塘的作为是那么不得人心。有一件事至今记录在史册里。巴塘有个七沟村,许多藏民当初参加了杀戮凤全大人的伏击行动,清军进军巴塘后,他们不是缴械投降,而是藏进深山老林躲避处罚,山高林密,大军进剿困难重重,赵尔丰心生一计,派人传话,只要下山具结投降悔过,一律既往不咎。那些暴民下山了,受到赵尔丰的礼遇。找了个好天气,赵尔丰叫人搭上几顶帐篷,新宰杀的牛肉已经煮好,酸奶已经端上藏桌,酥油茶打得香烹烹的,那些人不知这是鸿门宴,进入帐篷后喝酒吃肉,赵尔丰当然要对他们安抚一翻,还给他们每人发一块银元,他们对赵尔丰感恩戴德,点头垂泪。酒足饭饱,该告辞了,在赵尔丰的手下人的安排下,他们依次从帐篷的后门退出。那知早已埋伏的刀屠手,就像捉小鸡似的,一人拧脖子,一人扭手臂,一人挥刀,不等省悟,脑壳就已经掉下地了。
需要再三说明的,不是对这种杀伐的肯定,而是谴责,但对于赵尔丰来说,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用他的铁腕,推行藏区的历史变革,改土归流的新政从巴塘拉开序幕。什么是改土归流?就是用铁腕和杀伐,强行废除在藏区行使千年的土司制度,设立流官制度,这种与现代行政管理接轨的变革肯定具有进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