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惶城隍

   ■骞仲康

   城隍，好威严个名头，让人听来心生诚惶诚恐之感。

   西方古文明的发达，常由城邦表征，现代文明也以城市化程度为标志。在中华，农业致上，兴江山社禝，有厚土为社，粟稷为禝，人文即可千秋万代传续下去。城，不过是城池，不过是城镇，还具体到城墙或城门。城只是个防卫建筑，著名的那道长达万里的军用工事是城，边关边防固定下来是城，市井经年成邑，累世成都了，围一圈厚墙，通都大邑不算城，那墙是城。与墙一并的壕，就是城隍。城隍人格化神性化了，被塑出偶像，筑起庙宇，人祈他保护城中一应事态，得以平安。在中华大地，兴汉以来至清，有城就有城隍庙。

   康区建城，先有木雅的牧居城子，名过其实。再有达乌的葛达城防，也小模小样。到打箭炉城镇兴起，那城也还是不太够规模，不太足性质。当炉城也堂堂正正坐落下城隍庙后，这城，已然叫着康定城了。继尔，康定的城没咋个壮大，康定的名，倒响彻于海内外。康定城隍庙，久久的留在康人忆中。康定县府对面那城隍老庙旧址上，新楼玻窗映着云影，幻出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形色，总让人想起城隍庙的原貌，龙门阵也扯上城隍庙的故事。

   想当年，“达朵檄外，神人失调，商埠官衙，审视周详，为庇斯民，设立城隍。”城隍在这，不只护城，更要紧的是保地方世道，佑百姓命运。

   西炉建城，仅三百年时间，比起本地留有的古老石器文化，只是个新婴。当初，这城取天路要隘，盟会中心为址。依山河而起，三山拱卫，向无城垣，以隘口为城门，郊野街市一风贯穿。尤其在客观上承受着频繁地震和泥石流的考验及洗礼，还免不了火患兵灾，时疾偏邪。这城的运道，是两翻易地，五次大修。由城垣数十庹，街市百余步，发展到基局六里，长千八百丈有奇的规模。西康省设首府于该城，市容进而突破了城垣，呈开放形式。这整个过程，在老乡忆中，都有城隍老爷保佑，纵使城隍无庙的早期，也已得其阴中呵护哩。否则，深山幽谷中要成就出一座城来，难以想象。

   城中，庙堂胜于商铺，商铺众于住家户。人家户献供庙神的香火，盛于自己烟火。庙，又数城隍香火旺，这是城中儒道佛各教信徒齐俸的大神庙。每年农历四月望日会期，举行礼节，连佛陀子弟、康人回回和基督教民也同样俯首，既恭敬，又从命。

   康定大大小小各座庙子里面，神也形形色色，昌姬夫子周半仙，陈宗大娘赵公明，禹王川主，文魁武候，及古圣先贤，各在其位，玉皇伏羲神农就更不在话下。这等局面中，唯城隍深入世心。仁怀红尘遍三界，义薄青云冲九宵，人境因之更好。城隍塑像，三络长须，凤眼开朗，顶九琉之冕，著团云锦袍，通身帝王威仪，满脸士大夫清容。不杵执权杖，不亮尚方剑，手持的倒是一柄如意，举轻若重。其像异于常式，含意就更其殊胜。好歹，城隍是让历代皇帝封着‘显应顺利王’的。民间供俸城隍尊神，仅次于国家典礼。代天理物，公忠正直。尤其护城安邑，昌盛集市，最让无田亩牧畜营生的城里人敬畏复敬畏。

   康定城隍庙于城北厢开阔向阳处，肉眼里看，似比那叫拱振门的北门城楼还高，左右别的庙子也多，就城隍庙气派。三重飞檐翘起，象极了雄鹰展翅。细节中雕花绘彩，尽罗例些戏文，很是耐看，很能发人幽思。

   城隍也操办阴司吗，这庙里似设有十殿阎罗，阎王身傍，除牛头马面判官鸡脚神齐齐排列外，意料不到的出现了一位‘蛮通司’，帮阴间康藏民族亡灵翻话，替城隍老爷说事。在多民族地区，城隍司命，少不了他。蛮通司在鬼神群中，最是个人样儿，康靴康袍，简直就是现从街上请进来的。这况味，艺术造诣固然高，所反映的时代民生尤其重要。一度，城隍庙改办康定中学，这些民间趣味十足的造像，被封在了夹壁里藏起不毁，人们隔墙烧香磕头，如面对神祗。

   那岁月，流官大员在炉城，天高皇帝远，位位为官者须对得起的，先是当方百姓以及城隍，方才说得上忠君。新任的，卸任的历任同知、县丞，要择良日到城隍庙里当着众乡约、地保，或秉命，或述职。体恤民意，了却民愿。只要有此一举，官司纵使带点糊涂劲，公堂纵使缺些廉洁性，全城绅士显贵，各族平民父老，凭心里，就已经满意了大半。

   城隍庙里有张硕大无比的算盘，挂在有画的壁上，算盘珠珠都有拳头大。这算盘用来对人生一世的善恶诸事算总帐，亡灵往生天堂还是地狱，在这儿定夺。于是康人未立身在这算盘前，早就让自己安份规矩了，见得这算盘心虚的人，怕不多几位。阴间阳世，善恶报应，昝由自取。活人过日子先有了定心丸，大算盘就只配拿来当稀奇玩艺，做耍。不过，多年后，城隍庙被拆除，这张算命的重器却寄放到母猪龙沟沟上头毛家山那无名小庙中，让砍柴娃娃些护了好些个年辰，直到文革，还在。

   今天，天南海北大势营造城市之余，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每有发掘，城隍是无人问津了。好在，除去城市的物质设施方面，城市的精神度向，还是有人留心于归纳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