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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苦”及反思

甘孜日报    2017年06月12日

    ■李美萍

    洛桑卓玛的小说《刀尖上的眼泪》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卓娅身上关于复仇与救赎的故事。故事发生的背景模糊化处理为赵尔丰时期,地点是康区,在文化交融的草原上的故事。

    作品的主题是讲述“血亲复仇”,但叙述角度突破了线性、单一与扁平的叙述,将叙述的聚焦对准了在血亲复仇中承担生活之痛的女性们,从卓娅的母亲到阿奶春子再到卓娅,这是一条救赎的角度,阿姆(卓娅的儿媳妇)则是在另一条坚持将仇恨带到地狱的“血亲复仇”的坚持者。男性的维度也写出了“血亲复仇”在每个身上的复杂表现:有为了尊严和面子杀死卓娅父亲从而造成世代血仇的蒲巴,也有知道卓娅丈夫旺杰是好人但不得不因为要复仇而杀死旺杰的拉尔布;有被拉尔布杀死时依然微笑宽恕的旺杰,更有被爱与宽恕,影响而放弃仇恨的扎西(黑藏袍)和多吉(旺杰之子)。

    这个“血亲复仇”的故事演绎了传统与宽恕,在这个故事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出“苦难”的至少三个层面:生之苦,情之苦,救赎之苦,从苦出发,作家同时对“血亲复仇”本身进行了一定的反思。

   生之苦

    毫无疑问,这个故事发生的起源来自于苦难生活的本身——那个饥饿的年代。小说前三章与第七章的倒叙。当活下去是人生存的头等大事时,卓娅努力寻找与想象着拥有父亲的美好生活,卓娅母亲(选择洛洛)“……我家一贫如洗,我的姥姥被活活饿死了……你阿爸洛洛是个老实能干的人,他会经常接济我家,让我家在挨冻受饿的日子里有一丝期盼,……我决定跟着洛洛,好好过一辈子。家里人也因我的选择而高兴万分”。,卓娅母亲在抚养孩子过程中很少说话,很少对孩子表现出疼爱,“阿妈除了一门心思埋头做事外,从没一声咒骂,也没一句安慰”但阿妈时刻清醒孩子们吃不饱,阿妈的泪在火光中亮晶晶的,儿子这大肚子是空的。不信你敲敲。”,在卓娅结婚后因为家里有了旺杰的辛劳,吃饭问题基本解决后,卓娅的母亲才流露出微笑。

   卓娅的伙伴之一巴桑的家人为巴桑选择爱人时也找了一个门当户对家境殷实的小伙结婚,卓娅的伙伴儿伊西与米店老板辛国章一见倾心,辛国章送给伊西的是一袋米与蓝布格子手绢包这的一叠钱。

   生的苦难不仅影响女性的婚姻选择,也在更深层上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态度。

   卓娅的母亲在为了养活孩子,不忍孩子因她承受苦难复仇而死,长期以来隐忍着蒲吧的性侵犯,在每一次苦难中她是苦苦哀求蒲巴声音不要太大,不要伤害自己的孩子。卓娅的母亲为了保全孩子宁愿在强盗入室前一听到藏獒的狂吠,果断让卓娅带者两个弟弟逃跑,一个人承受入室抢粮劫色的后果,当卓娅不放心返回去看时;阿奶的脸上满是泪水,袍子撕开了,大腿处满是血。她瞪者泪眼,绝望地看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在家里倒腾,嘴里不停地哽咽着:“我连孩子们都养不活,我连孩子们都养不活。”

   扎西的奶奶春子虽是因为爱情嫁给蒲巴,当蒲巴偷牛贼的“本性”一次又一次浮现时,春子伤心过、难过过、反抗过、劝说过,甚至离家出走过。可她最终带着饿的奄奄一息的孩子们回来了,的确,没有蒲巴,她是无法让孩子们填饱肚子的。”春子生的艰难,在漫长的岁月里靠“孩子不要像蒲巴那样”做偷牛贼,狭隘和仇恨的信念支持支撑着,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着。扎西被仇家抓去后,春子的信念轰然倒塌,伤心无奈之极的她来到寺庙前加入赎罪的行列,生的艰难在她的眼中现在远不如以前养活孩子时那样日夜折磨着她。

   在小说中,还出现了成立那个被说成是“靠下身养活上身的女人”“驮脚汉”的生之艰难的叙述。无疑,正是“生之苦难”造就了大部分人的生存现状,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观念,甚至压抑了他们对情爱的自由与本性的选择,限制了人的自由发展。叙述者只是从客观的角度去展示、去描写、去叙述,对生活其中的人也保持着一种天然的同情与理解,没有指责、没有批判,只有客观的描述与零距离的刻画。

   情之苦

   小说主要讲述了三种情之苦;欲升华的情之苦,无望的情之苦,无沟通的情之苦。无论是那种苦,作者都尽力将其抒写至极致,让读者在情之苦中体会到恋人之间的种种侧面。借助情之苦的全面深刻的描述,我们不仅能感受到人物的性格及对爱情的渴望与理解程度,更能感受到作者如何在情爱观的书写中展现她对民族文化“血亲复仇”这一问题的认识与思考。

   卓娅的女友巴桑对情爱的认识是“这爱情也真没道理,为什么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要相守一辈子,而且比养育自己的父母还要亲近。”,谈及自己时,巴桑摇摇头:“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他本该就在我身边,就像我的父母和兄弟姐们一样。”可见,巴桑对丈夫热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亲情,自然的认识。”巴桑在和小姐妹谈到情爱时,认为“好像自己的身体在拿给别人摆弄。”“也许我和热珠之间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但我始终不相信一个男人可以给女人带来如此多的改变和快乐。”

   巴桑的情爱观也许是多数牧区女性最朴实、最真切的感受与选择、正是因为这种选择与认识,巴桑与许许多多的牧区女子一样,过的平凡、踏实、风平浪静但也岁月静好的生活。小说中三个女性伙伴只有巴桑的生活最为平静,踏实。这与巴桑注重人生的一面有很大的关系。

   伊西是个爱憎分明、毅然决断的女性,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却一生为情所困的女子。伊西向往卓娅的情爱体会;“我好想和他在一起,我也想当回神仙。”她对米老板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互赠礼物时伊西扑到米老板怀里。思春的少女有了怀春的体会”就像今天吃的粥,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总怕咽下后就没了。”

    伊西与米老板都在为了寻找对方付出行动,伊西在准备找米老板的过程中,因种种不便行动受阻,等她抛开一切决定要去找米老板时却被强奸,杀死了强奸者之后,伊西痛苦地发现自己怀孕了,她重新沦为牧区人对他母亲“那种女人”的困境中,在孩子出生后,伊西央绝的将孩子送给卓娅,辞别女伴,背上行囊,披上了红袈裟。除了偶尔捎给巴桑和卓娅的护身符外,伊西在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才发现。出现时的伊西整个人消瘦得像个孩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一层皮囊裹着灵魂。”面对心疼自己掉泪的卓娅,伊西附在她耳边”“卓娅,别哭,你至少爱过。”她依然没有放弃对米老板的爱”···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你们带我到达折都去一趟吧。”

   留下了经书,解脱不了凡尘的爱的伊西在两个伙伴的帮助下到达折都去见了心爱的人最后一面。

   辛国璋在等待伊西来找他的日子里,“每一天的希望都在每一个黑夜里熄灭。”在父亲的催促与最后通牒中不顾一切到牧区找伊西,无奈在他差点被狼吃的寻找中,牧民的四季搬迁使他始终未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终于在伊西让父亲守望的日子里送走了失望的父亲,任白发悄然爬上并沾满头部,任岁月将他热切有神的双目摩擦的混浊、呆滞。

   伊西终于和米老板辛国璋见面了,在雪花飘落但却有春意温暖的一天。伊西脸色微微发红,全身颤抖着,额上有汗融入了雪,可眼神明亮”她最后的愿望是“我想摸摸他的头。”

   辛国璋“乌黑圆帽,蓝布长衫,眼目沉浮着无法看懂的悲鸣”在猝然间听到卓娅请求让尼姑伊西摸自己脸的请求。出于同情和习俗,辛国璋目然接受了,在两目对视中伊西的眼眸承载着爱、决绝、重生!辛国璋感觉很熟悉、亲切,……左右着他的快乐与伤悲。

   错愕的相会之后,伊西留下遗言“把我葬在看得见他的地方。”,第二天辛国璋跌跌撞撞的跑来,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几百岁,“伊西,你怎么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了,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辛国璋在伊西离开后给自己和伊西最坚定的承诺:“你把手绢带走,我也会把红头帕带来。”

   辛国璋的坟与载满玫瑰的伊西的坟终于在另一个世界连在了一起,断了生前的遗憾,撼动了每一个读者的心。伊西对情的追求虽是悲剧,但悲得刻骨铭心,净化了读者对情之苦的精神信仰。

   巴桑的情路平凡、波澜不惊;伊西的情路带有浪漫唯美的气息;卓娅的情路则更多是灵魂与肉的和谐及和谐被打破之后的痛与救赎。

   救赎之苦

   同样是在达折都,卓娅邂逅了旺杰,没过多久,旺杰来到了卓娅的家,夫妻恩爱,生活渐好。然而这一和谐美好的生活场景没有持续多久,旺杰的父亲向巴与偷牛贼蒲巴的恩怨还是延续了下来,蒲巴的大儿子拉尔布带上弟弟们在旺杰回家的路上杀死了他。

   卓娅的生活中永远失去了旺杰,她唯一能做到的怀念方式就是在月夜下,月水清洗旺杰的身体,以自己的方式与旺杰告别,最终也只能在启明星升起后快速将旺杰装入布袋背回家,在没人发现之前归位。卓娅冒着生命危险和被诅咒的可能与旺杰做了告别。她心里祈求的是;“但愿来生再没仇恨让我们分开。

   卓娅坚强的活了下去,她承担了伊西女儿伊西卓玛、自己的儿子帕楚、弟弟云登和洛扎所有生活所需。卓娅也慢慢理解了自己的母亲,甚至在内心祈祷母亲内心的秘密结痂、尘封。卓娅的承担并没有消除“血亲复仇”的仇恨之果,帕楚终于在一天被打得浑身是伤后向卓娅怒吼,质问自己的阿巴是如何死的,卓娅不得不发毒誓让帕楚相信旺杰是骑马摔死的,甚至为了远离仇恨的传播圈,卓娅搬到了最边缘的塔克草原。

   然而厄运并未离开卓娅,加尔塔再次进入了卓娅的生活。加尔塔用各种讨好或威胁女人的方式试图讨好卓娅,卓娅内心燃起的只有愤怒。然而在边远的草场上,卓娅失去了旺杰肩膀的保护,加尔塔很快占有了卓娅,卓娅醒来后,没哭没闹,也没咒骂,慢慢坐起身,“呸”的一声,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地上。”卓娅回到家,弟弟云登看到她脸肿了,询问她谁欺负她了,并暗示自己和哥哥都大了,姐姐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气了。卓娅心里想着旺杰,想着失去的阿爸,只闪着泪光含笑摇头。因为她现在和阿妈一样,不忍心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不能面对失去亲人的伤痛。几个月后,卓娅的女儿梅朵拉姆出生,几年后的一天清晨,卓娅最疼爱的女儿梅朵拉姆被发疯的藏獒啃食,帕楚拿着刀及时救出手臂已血流如注的卓娅。舅舅洛扎送了梅朵拉姆最后一程,卓娅失去了笑颜。

    卓娅在岁月的往复中慢慢消化失去亲人、无依无靠、受人欺辱的心灵之痛,然而她做到了放下苦难,放下仇恨,细心的去呵护亲人。

    卓娅在儿子帕楚与加尔塔的接触中日渐担心加尔塔给帕楚讲述英雄故事赠送白玉宝刀,把刀磨得像刺一样锋利,卓娅心里的泪水暗流汹涌。帕楚内心的复仇种子已开始发散,赛马场上的那场厮杀最终以双方倒在血泊里,加尔塔冲进去掳走了蒲巴的孙子扎西丢给卓娅处理结束。卓娅千方百计呵护的儿子帕楚离开了卓娅。卓娅再也没提帕楚,在洛扎问她有什么给离去的儿子说时,卓娅的回答是:仇恨只会在最狭隘的胸膛里生长,不管它找多么伟大的理由。

   卓娅在儿子帕楚离开后,仇家扎西伤口流血快要不行了,儿媳阿姆愤然离开孙子多吉,似懂非懂的接受阿姆,要他为父报仇时,毅然选择了爱与宽恕,走上了一条救赎自已化解仇恨的道路。

卓娅细心照顾扎西,在孙子多吉试图杀死无反抗能力的仇家扎西时,卓娅动手打了多吉。卓娅拖着年迈的身体每天为扎西接尿,擦尿,扎西的心受到强烈的震撼。在卓娅失神呼唤旺杰帕楚时,扎西心痛的想起了同样为复仇恶果伤害自己的阿奶春子。同样有复仇心的多吉在阿奶卓娅的巴掌中幡然醒悟,没有了阿奶,自己的哭和疼都没有意义。

   蒲巴家的男人们如期来到了卓娅家,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多吉。半夜惊醒的卓娅感觉到了灾难的迫近。扎西拎过多吉,抱在自己怀里,恳请族人放过多吉,并说自己和多吉之间没有仇恨。小多吉也捐着扎西的眼泪说自己会保护扎西的。刀收起了,蒲巴家的人拍拍扎西,摸摸多吉,消失在夜色中。一段时间后,卓娅带着扎西和多吉在启明星隐退后来到了她与爱人旺杰告别的湖,卓娅对多吉说:“把刀放下吧,顶天立地的汉子要学会宽恕和爱。对扎西说;“孩子,阿妈相信你已放下了仇恨。”,扎西和多吉的刀都沉到了湖底。卓娅、扎西、多吉相互搀扶着走上了去往拉萨的朝圣之路,一路上收获着温暖、相濡以沫、亲情。遇到了阿奶春子,朝圣的加尔塔。放下了所有,完成了救赎的卓娅在佛主面前完成祈祷:“神圣的佛主啊,请保佑那些因恨而蒙蔽慧眼的人们找到爱和宽恕的路吧!”

   卓娅没有痛苦的离开,她的离婚在格桑花开时,回到了最美好的时代,幸福地走向了笑脸相迎的旺杰。卓娅的一生承受了苦难的生活,遇到了善良的爱人,经历了失去亲人的诸多痛苦,化解了“血亲复仇”的恶果,升华了自己的灵魂,获得了佛主的庇护,可谓完美地放下了自己。卓娅的情路短暂,情与救赎结合的路使卓娅的生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虽则阴阳分隔两情相悦之人,但内心的渴望与理解升华了卓娅的与旺杰的爱情。旺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望着回家的路,直到眼眸失去最后一抹神采。”卓娅在身体越来越冷时,灵魂从天门离开身体,快乐地来到玉龙湖边。

   仇之思

   蒲巴、向巴、洛洛之间的恩怨是整个仇恨的种子。在三人关系中蒲巴因偷牛贼被向巴(旺杰的父亲)抓住并放回而心生怨恨,发誓要偷走向巴所有的牛,向巴在保护最后一头时误杀了蒲巴,使仇恨传给了以蒲巴大儿子拉尔布为头的儿子们的心里。造成了拉尔布和两个弟弟杀死旺杰,旺杰的族人又杀死了拉尔布,拉尔布的弟弟与儿子扎西再杀死旺杰和卓娅的儿子帕楚等血的悲剧。在复仇的过程中,男人们都靠本能与传统习俗的过程中,男人们都靠本能与传统习俗做事,没有思考过被杀之人是否无辜。但作者在叙述中也写出了杀人者拉尔布的愧疚,虽然他不得不杀死旺杰,然而在旺杰死后,他内心里伤感到杀这样一个无辜的人,难免心里不安。两个弟弟从拉尔布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报仇后的痛快和兴奋。这一叙述态度的位移是作者对“血亲复仇”天经地义的一种反思。在扎西与多吉的彻底和谐关系中,作者更是以赞美的语言和态度予以书写,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潜在态度的多重抒写。作者力图以故事的方式思考“血亲复仇”这一古老传统习俗的现代变迁之路。

   蒲巴与洛洛的恩怨在于卓娅母亲的婚姻选择,结束于卓娅母亲的长期默默地承受与一颗保护亲人不再被仇恨多去生命的慈悲心。蒲巴杀死洛洛没有引发“血亲复仇”从文本表层看是卓娅阿妈饿隐忍,在文本内在层面我们可以读出的是慈悲与救赎才是消除仇恨的利器。洛洛的孩子没有复仇心慈悲是“血亲复仇”的另一个侧面,补充,控诉着蒲巴与向巴家族的血腥不断的仇杀。

   与追求阴冷,残酷,坚硬,快意江湖的“血亲复仇”的诸多故事书写不同,洛松卓玛《刀尖上的泪痕》犹如母慈的轻叹,唤醒人心中的柔弱、温暖而长眠的爱意。个人认为这样的书写才能更深入地作用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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