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04日
■魏春春
尹向东的家庭叙事除过上述四平八稳的叙述之外,还有关于婚外恋的描写。如《愿言》中洛绒与静萍约会跑马山,享受婚外恋爱的激情与紧张。而《像阳光一样透明》则是婚外情被发现后出现的一系列的耐人寻味的故事。吴默发现了张大年与刘敏的婚外恋情,由此拉开了三个家庭的混乱局面,直到最后当所有人把矛头指向发现人吴默时,他发现所有人都在遮掩真相,都在说谎,甚至产生了“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说不清,也不需要说清”的认识,这种观念彻底击碎了吴默的生活信念,于是,他站在楼上“鸟一样张开双臂跳了出去”。这两部作品中,结局都有一个男人跳了下去,《愿言》中的洛绒为证明对静萍的感情而奋身跳崖,《像阳光一样透明》中的吴默无法忍受谎言而跳楼。尹向东在作品中关注的不是婚外恋情,而是人们对婚外恋的态度以及恋情被揭穿后人们的表现,身处恋情中的已婚男女既不会抛弃家庭而结合,也不愿意放弃彼此之间的爱恋,他们紧张地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一旦谎言被揭穿,就将几个家庭内部的平衡彻底打破,就引发出一系列的人生世相。
此外,在尹向东的康定书写中,还试图编织康定的历史,展现历史风云变幻中康定不灭的魂灵,显著者是《唱情歌的人》。开篇“那时候康定满城还是木质镌花的板房,两层楼,沿折多河两侧排列开来。满城的街道也都由青石板铺就,关外来的藏人,赶着马,的的嘚嘚行走其上,混合穿长衫的陕西商人,以及戴白帽的回人,共同为这小小的城市添加繁华”,将叙述的镜头拉向康定的过往,而将过去与现在连接在一起的是康定情歌。在不同的时期,康定情歌承载着不同的社会功能,或者说人们赋予康定情歌别样的价值,而歌唱者尼玛就直接与康定情歌不同时期的社会功能连接在一起。走亲访友唱情歌是欢娱的象征,面对外来的贵客唱情歌是展现康定特色的荣耀,当“夺吉村被短暂地更名为战斗生产队,随这名称的变化,尼玛不能唱歌可,唱这些情歌意味着堕落和小资”,最终尼玛被剥夺了歌唱的权利,也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只能黯然死去,而随着尼玛一并逝去的还有那古老质朴的康定情歌。
在尹向东的康定书写,锅庄书写明显带有成长记忆的痕迹。《坎上》追忆的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是对少年生活的记叙;《丢手巾》记叙的则是父辈之间的故事,这两篇作品着力凸显出康定锅庄生活的多样性和融合性。关于锅庄,在这两篇作品中有相同的描写:康定锅庄是旧日茶马古道上以茶易马的媒介,又是各路商人栖脚歇马的店子,由一色的镌花木质板房构成,两层楼,像不规则的四合院。院子里铺满大青石板,藏区汉子牵马赶牛,带雪域的药材、珠宝来康定,住进熟识的锅庄。汉地商人雇背夫,把成捆的茶负在身上,一步一个脚印翻越二郎山来康定,也住熟识的锅庄。他们在锅庄里完成交易,锅庄主当中间人,也当翻译。多年前的康定城,就由大大小小的锅庄院坝组成。不过这都是进入史书的事情了,解放后,修房建屋,大部分锅庄变为钢筋水泥的楼房,剩余的一些也分配给平民作了居所。后来的锅庄更像一个大杂院,居住着不同民族、不同职业的人们。
罗家锅庄在一个坎上,两进院子,大院坝进去,里面还有一小院,也都铺了青石板。锅庄里住十多户,大部分是藏族。十来户人家里,又有许多靠赶马为生,康定人习惯把他们称为驮脚娃,挂靠在群众运输站。许多区乡还没有通公路,他们把日常用品驮到偏远的区乡,再把粮食驮回来。
锅庄的历史功能既是旅店,又是交易场地,承担着茶马易市的重要职能;康定城由锅庄汇聚而成,康定城就是最大的锅庄。锅庄容纳着不同民族的人群,因而,民族间日常生活的交融就非常的频繁。尹向东将目光锁定在罗家锅庄,铺叙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在锅庄里,藏族是主体,而藏族男性们多为驮脚娃,不断地行走在城乡之间;汉族和其他民族是少数,他们由于各种原因,暂时栖居在锅庄,于是,孩子之间、大人之间的日常交往就不得不产生交集。而在尹向东的书写中,藏族驮脚娃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孔武有力、热情、豪爽和善饮,而无一例外的是汉族家庭中男女老少都是相对谦卑文雅瘦弱,而在相互之间的交往中,饮酒是重要的交际方式。而汉族的男子或男孩子们都不擅长饮酒,为了彼此之间的交往更为和谐,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学会了饮酒,于是,尹向东在作品中有许多是关于饮酒环节的描写。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倒酒或倒茶,汉人都习惯反着手倒,“按藏族人的规矩,反手是给故去的人倒,一正一反,亦是一阴一阳两个世界”,于是在藏族家庭中的聚会,汉人的此种行为往往受到藏族主人的呵斥,让汉人们有一种屈辱之感,心生不快,为此,当他们想要获取主动权,满足个人的心理平衡时,就以反手倒酒的动作惩戒对方,这就产生了彼此之间的摩擦以及相互之间的融合等情节。锅庄成了民族融合、民族对话的场域,具备了特殊的文化交融、情感共融的社会空间的意义。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康定亦具备如此的文化空间价值。
回顾尹向东的创作历程,或会发现他早期的写作中,夺翁玛贡玛与康定是分离的,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构成他的写作路径,这可能是由于这一时期尹向东的写作还处于自发状态,侧重情感的自然流露,还可以看出尹向东此一时期,较为注重理想之境的写作,试图张扬民族原生态生活的理想图景。但是封闭式的写作方式显然不适应文学发展的实际,尹向东试图回到康定的历史文化书写,但发现单纯的藏汉或藏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对话太过单一,难以打破民族书写的藩篱,难以有新的突破,为此,当他在作品中希冀打通夺翁玛贡玛与康定之间的联系,而在更为宏大的视野中关注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人们时,他的写作进入到新的阶段,既有传统的望乡情怀的诗意表达,也有展望栖居地的现实呈现,两相交融,势必创作出康巴文学的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