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08日
■南泽仁
专注于脚下这片土地,和土地上长出的四季,内心照见无常。
在如常的日子里等待老师回来,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老师在一个叫国色天香的城市工作,偶然回来一趟,会提早与我约定会面时间,安然待我忙完一天的活路。相见,总在傍晚时分。我们在暮色中,并肩着走向一间清怡茶坊,续一杯杯热茶,絮说指纹一样温润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每次话题都会回到九龙,那是一条坦途,迎阳光丰盛的日子。
九月,我们集结操场,校长顶一头闪亮的银发,为我们逐一介绍二十位从全国各地师范院校毕业,分配到九龙中学任教的新老师。他们叫:中山、周野、项泉、泽仁……他们像一棵棵树,在我们眼前站成一排,那是一个令人欣喜而振奋的清晨。满心期待中,我们迎来了泽仁老师,她蝴蝶般翩然而至,在我们起立齐声问好的身姿和声音下。老师教授我们初中年级的政治和历史学科。她授课从不参照书本逐页去讲,每一课时的内容,每一段政治、历史以及年份,在老师地讲述里成了一串串“碗碗泡儿”般酸甜有味的故事,那声音穿透阳光,极其柔和。我们在这样的日子里渡过了夏天,迎来了春天。老师面容清瘦,温文尔雅。她的父母亲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照料饮食。老师的父母与我的父亲有些渊源,他们离开九龙前,就将老师托付给了我的父亲,希望在这个陌生地能有一家亲人一样的人,顾念着她。周末,老师着一身嫩绿的衣裳,来到我家。我忘记了我们用什么款待了她,只记得那一整天,我满目苍翠,分不清是韭叶绿、苹果绿还是豆绿。于是,我牵着老师的手,走进了我和奶奶开辟的那方菜园子,一根竹竿上爬满了卷曲的藤蔓,藤上垂下盏盏裙带豆,老师伸出手去采撷时,我分明看见一盏豆伸向了老师的手心,像一场季节地牵手。数得清老师就来过我家几趟,之后父亲就调离九龙了。我读寄宿制,反倒是得到了老师的照拂。那时,学校伙食极差,每周四下午,有一餐分量有限的荤食,同学们听到放学铃声都会飞奔向伙食堂,将荤菜扣在大得出奇的饭碗上。我生性内敛,几乎就没有尝到过伙食堂那道荤菜的味道。老师时常出现在我们暗沉潮湿的女生宿舍门口,我随她一次次地走进她那间简洁的小屋里,简约的餐桌上几个盘盏相互扣着,等我坐到餐桌前,她才去逐一地揭开红绿相间的美味菜肴,几缕淡淡的热气逸散在桌上几朵硕大的红苕花间,它们素养在的清水里。
两年以后,老师调回康定了,我初中毕业了。每次去康定父亲那里,总会听他说起,你的泽仁老师时常问到你呢,很挂念你的样子。一次,老师出差经过我居住的小城,我们又相见了,因为工作辛苦劳顿,老师比之前更清瘦了。我们相见,也无更多话说,彼此内心深深欣喜。老师说,希望我能与她同在一个城市生活,工作,这样我们就能时常见着,那将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机缘巧合,不久,我们果真在一起了。只是刚在一起,老师又被外派到康定以外的一座城市工作。老师说,相隔不远,见面也容易许多。临行,老师将我托付给一位写诗的友人,希望我在这个陌生的康定,能有一位亲人一样的人,照看着我。心安是归处,何况有故乡。随老师心意,我们在一场小雨中走进了诗人家中,诗人笑容豁达,举止典雅,与老师说一些他们彼此熟悉的话,偶然提及边上寂静落座的我。那晚,本身就是一首诗,分行处,我偶然闪耀一下。起身辞别,诗人用温热的手心靠近我的臂膀,问我,生活可有难处?我回诗人话,除了有份工作,故乡那边还放养着十二头牦牛。与老师走出诗人家,一场宏大的雨声袭来,我褪下外衣,撑开在老师头顶。老师说,里你不熟悉这里,不是雨声就是河水声,时时从这方经过。原来,这是一个明月朗照的夜晚。
今夜,忙完活路又是傍晚时分。在暮色中买了两枚黄桷兰,朝老师赶赴。她在一间茶坊待我,我将两枚含笑的黄桷兰递与老师面前,仿佛是对这安然等待的一次美好致歉。与老师轻声絮语,没有过多欢喜,亦无愁绪,只就安然其中。夜一点点往深了去,我们仿佛存在这个世界,又仿佛远离了许久。侧目,窗外的折多河在两岸昏暗的街灯下静穆流逝,远去。有如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在无可挽留的成为往事。老师说,接连数日的雨,它又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