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0月23日
■杨崇演
旧时的村庄,家家户户是柴门——简陋得由薄薄的几块木板钉成,左右两扇。
和今人沉重坚硬的防盗门相比,柴门柔软又温情,有客远至,轻叩即开——稍稍往上一提,轻轻往外一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一首绵软的歌,把清贫的日子转得悠远漫长。
柴门,由光线、鸟鸣和泥土的气息建构而成。每天早上,阳光用双手把柴门推开,照满了小院。黄瓜、豆角、小葱,还有小白菜,都在偷偷生长,铺展出一片姹紫嫣红。柴门不拒绝一朵花开,当然更不会删除一只蜜蜂和一只蝴蝶来访的信息——蜜蜂唱歌时,蝴蝶就伴舞,只是往往慢了半个节拍。风吹过来时,所有的菜叶和花枝都在摆动。
麻雀继续散落小院,把柴门和篱笆停歇得满满当当。它们“叽叽喳喳”地,仿佛在讨论既定的话题,争得“面红耳赤”。我无法揣摩出它们的心事,却能肯定它们也和我一样,也是友善的——如果它们一高兴,肯定也会同我寒暄和对话的,只要我不反对。
柴门内外,谁家都养着几只小鸡。往往是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觅食,用爪子扒开枯草烂叶,小鸡们一哄而上。遇到野猫恶狗来袭,老母鸡会抖开羽毛,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叽叽唧唧”的一群小鸡活蹦乱跳的,扑腾着稚嫩的翅膀相互追逐着,院子里一时热腾腾的。
柴门开处,小河多么像一个有恋母情结的小孩,迎面扑来。河岸犬牙差互,高低错落,河身蜿蜒曲折,不知其源,两岸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小河生动、灵性,激起的浪花一个赶着一个,回漩的水涡一个卷着一个,时而顺流带走数片飘零的落叶,时而撞击一下突起的石块,时而吻一吻岸边的花草,和着河埠头姑娘媳妇们的嬉笑说唱,你追我赶,没有尽头。
柴门临水之外,还有稻花香。想想,居住在稻花飘香的村野里,柴门虚掩或敞开,那无与伦比的清新与映入眼帘的绿色,深深吸上一口,真能让人陶醉。
柴门面对着灶膛,它是温暖和温饱的代名词。爷爷奶奶或是爸爸妈妈要出柴门切草喂猪或是浆洗衣衫了,孩子们便接过了他们手中烧火的活。尤其是在冬日里,灶膛里的一把火,足可以温暖寒颤颤的身躯、映红圆溜溜的脸蛋。用小手一把一把将柴草往灶膛里慢慢地递着,看红红旺旺的火苗直窜向锅底,听“嘭嘭嘭”米饭香锅的沸响,既悦耳,又怡神。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想想,有一盏温馨的灯,静静守候;他、你或我,不是富豪权贵,或是蜗居陋室的穷人,但未必是卑微之人,或可能是一个性情高洁的隐士,也或许是一个失意落魄的文人;风雪之中,轻叩柴门,主人但听得犬吠声、敲门声,伴随着亲热的呼叫声,柴门已开,“快进门,外边冷!”相互嘘寒问暖,来人惊喜着抖落发间或肩上的白雪。
柴门相伴的童年,不设防。人们能从柴门的吱呀声里,听出是谁走入了家门。轻微的,那是爷爷奶奶;急促的,那是叔叔阿姨;不轻不重的,那是爸爸妈妈。如果有陌生人来,他们会轻轻叩一声,听有人,便缓缓地推开柴门,一边称赞柴门做得精致,一边讨碗水喝,主人自是欢喜不已,提出大茶壶来,倒上,让他们一杯一杯地喝。
柴门不单单是一扇门,推开柴门看到的往往是家——它是走向美好的入口,也是拥抱美好的出口。柴门里的日子,简单又生动。透过柴门,可瞅见院中家什:墙根放着农具,墙角堆着柴火,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或腌鱼、腌肉……有时候,会看见系着围裙、提着木桶喂猪的女人,一旁的男人十分顺从地坐在矮凳上帮忙择菜,小孩或跑来跑去或安静地读书……特别是逢年过节,偶有蒸鸡,只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就会闻到一股浓郁纯粹的香气,那是柴门鸡香的气味,是慈爱父母的气味,也是人世间最美的气味。
“扁舟乘兴,读书相映,不如高卧柴门静。”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我梦里的故乡,始终有一扇柴门,那轻叩的节奏,似门外的河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