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0月24日
■路来森
秋水、暮烟,好画意,好画境。
秋水,凉,但凉而不寒,而不冷;秋水的凉,有一份清澈感,有一份透彻感。秋水,也确然是清,进入秋天,水中的泥滓全都沉淀了,只剩下朗澈的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清脆如金石之声。
这种“金石之声”,有一种贯通感,让人很容易想到《诗经》里的那些美好的诗句,以及诗句所营造出来的意象。“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水中摇曳着大片的芦苇,此时,芦花已白,莽莽苍苍;此时,一场秋霜恰好落下,落在大片的芦苇上,于是,便愈加“苍苍”;那位神仙一般的“伊人”,便游弋在秋水之中,游逸在蒹葭之中,划一条小船,或者干脆涉水而行。
对岸,一位男子,正在遥望着,遥望着……
这份遥望,遥望了几千年,最终,成为了一种雕塑般的审美意象——那是对爱的追求,是对美的追求。
秋水,不仅清,而且还静,再没有夏日的滚滚涛涛,安静如处子。像晚唐的诗,蕴一份萧寂、干净之美。
习惯上,人们是把“秋水”和“寒烟”连在一起,谓之“秋水寒烟”。我推想,那“寒烟”,一定不是真正的烟,而是汽,是“水汽”。进入秋天,昼夜温差大,早晨或者黄昏,因为温度低,水面上便浮了一层水汽。水汽,很薄,很柔;微风一起,如烟如雾,随风飘荡,缠缠绵绵,梦梦幻幻。若然是一条河流,河流边再有壁立的陡崖,那水汽经风一吹,便蜿蜒如游龙;若然是一湖泊,水面水汽弥漫,便有了李商隐“呼龙耕烟种瑶草”般的美好意境。
迷离恍惚,柔柔娆娆,大美难言。
秋水伊人,此时,秋水就是伊人,伊人便是秋水,“寒烟”,是伊人的裙幅。
不过,我更喜欢“秋水暮烟”。暮烟,是真正的烟,是黄昏的烟;“暮烟”不寒,“暮烟”暖暖的,香香的。
暮烟,让人想到“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鸡,已然进入鸡窝,晚归的农人,赶着牛羊,姗姗归来;顶上,是蓝天;背后,是一抹晚霞;农人,便成了美丽背景下的一幅剪影。老牛抬头,哞哞长叫一声,是远古浑厚的笛音;农人举首,就看到了村庄的炊烟,于是,好温暖,好温馨。
暮烟,还让人想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人家”,就建在“流水边”,茅屋、篱院。此时,娘正在茅屋中烧饭,咕哒咕哒的风箱声,传出很远,很远;柴草在灶下呼呼地燃烧着,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娘的脸。一段时间后,风箱停了,饭做熟了。娘走出堂屋,站立庭院中,拍打拍打身上的尘灰,喜悦、期待的目光,望向门外……
出坡的家人,归来了,牛羊进圈,暮鸦匿声。小院中已摆下了一张饭桌,饭桌上是娘做的饭。正值秋天,庄稼大多收获,饭菜都是自家种植的:馏熟的鲜玉米、红薯、青豆,还有炒熟的豆角、新腌制的萝卜咸菜,还有,还有……
流水,升起淡薄的水汽,水汽上升,与笼罩村庄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到底是“汽”,还是“烟”?真的很难说,真的很难说,我们也许就只能叫它“暮烟”了。
或许,此时,一位“游子”,正急切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看到了村庄的暮烟,听到了小河流水的声响,甚至,闻到了娘做的饭香……
秋水、暮烟——很乡村,很乡村;很怀想,很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