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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新闻

甘孜日报    2017年11月21日

■贺先枣

竞选

       新闻导语:干海子村66名村民自行选出了新的村主任。这次选举是在乡里没有安排,县上也不知情的前提下举行的。令人吃惊的是干海子村的这次村民“自发”搞选举,竟然有着与以后才颁布的有关法律、规定有那么多相同、相近的地方;更令人吃惊的是再稍后,已经看到了有关法律和规定的乡上却敢于宣布这次选举无效。

       新闻背景:干海子村一直没有通公路,22户人家,113人。多少代人来都是天亮起床下地,天黑回来烧锅煮饭,吃了上床睡觉。直到近些年,才有一些年青人跑出去又跑回来,说是进城打工挣钱。没有见到这些年青人找了几个钱回来,倒是把村子里人们该有的本分丢了不少,带回些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莫明其妙的风气和东西。比如,邓家的邓二拐,腿有毛病没有人笑话,可出回门回来把头发染成黄的,像玉米的须,就让人笑得直不起腰。高老幺的女子,跑出去帮一个开衣服店的老板,老板没有赚到钱,没得钱给高老幺的女子,拿给她几件衣服当工钱。那些衣服,怪里怪气,穿到身上,肚脐眼也露在外头。高老幺的女子还喜欢得很,穿起那种衣裳回到干海子来“洋盘”,惹得村里人笑落了牙齿。高老幺抓住他女子那一顿好打,高老幺晓得,他女子把他的脸皮“臊尽”了,越打越有气,不是老支书出面拉住就说不定要出人命。

       老支书叫高万发,好多年的支书了,后来乡上又让他兼了干海子村的村委会主任。支书也好,主任也好,村里人看来都是一样的,如果有人说还要有个生产队长,村里人会认为,还是他高万发,高万发就是百十来号村民的主心骨。村子里有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主火”,村民们都习惯了,就像高万发也习惯自己具有村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乡人大代表好多种身份一样。高万发能当几十年的村领导,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村里人觉得他“威信高”,威信高是人们说他做事总算“公平”,其实就是好事坏事人人有份,比如有人打架“角逆”,他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二是高万发在村里的辈份高、年龄大,村里除他之外的两个党员都要比他小十多岁。一般来说,成了爷爷辈的人做事看问题总能把住“火候”,老支书才能“主火”,早已是村民的共识。

      没有想到这年却跳出个不晓得盐咸,不晓得醋酸的“冲天棒”来,说,他能当干海子村的村委会主任,这个人还不到三十岁,是高万发本家的孙子辈,名叫高亮。高亮也进城打过工,同其他打工的人不一样的是,他打工不是老是呆在一个地方,而是到处跑,到过广州,到过上海,在省城里去打工的时间最长。回来时也没有看到他带了好多钱回来,村里人说他几年下来,“嘴劲”倒是练出来了,无论说到哪里,他总能讲出一套又一套的理由来。对还是不对,村民们说不上,是不是道理,村民们也不清楚,只晓得现在的高亮“会说得很”。

      高亮说,支部书记是党员选出来的,村委会主任是由村民们选出来的。

      高亮说,支书有支书的事情,村主任有村主任的责任,各负其责。

      高亮说,沿海和省城边上的农村里,村委会主任是村民们投票选出来的,想选哪个人是村民自己的事情,旁边的人不能说三道四。

      高亮说,哪个愿意当村委会主任,就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还要把自己怎么样当好村主任说出来,要把自己能为村民办些啥子事情说出来。村民就根据他的想法、说法,决定自己选还是不选他。

      高亮说,如果他当了干海子的村主任,他就要带着村里人修一条水渠,让干海子村有一半的土地旱涝都有收成;还要带领村民修一条下山的公路,让村里人外出都坐车,药材、山货出山不再靠人背;等到村里有了钱,就把电线拉过来,要让干海子的夜里也亮起来,人家户里有电视看。

      高亮说这些话不是在屋子里,不是只对几个人说,而是哪里人多就在哪里说,也不分时间,有人听他就说,有人问他就解释。高亮说,他见过省城边上的农村里、沿海的农村里选村主任,人家都是这么到处“演讲”的,而且是向发达国家学来的。过了没多久,全村人都晓得高亮的这些想法,好多人的心里都活动起来:说不准高亮还真能把这些事情办到呢。办到了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呀!

      高万发对于高亮的这些“天壳子”先是付之一笑,后来发现高亮天天说,把村里的人心都有点说乱了,才决定给高亮打个招呼,本意是想让高亮闭上他那张臭嘴,做点正事。没想到还没说上三句话,高亮竟问老支书,敢不敢和自己一起来竞选干海子的村委会主任,看一看村里人会选哪个?

      高亮这么一问,就把老支书惹毛了,心里说,你娃娃光看到树子长得高,不晓得树子的根根有好深。本来想到了把这件事向乡上汇报一下,转念又想,这高亮不就是一个“毛桃子娃娃”?这点事也要向乡上请教,显得我这么多年的支书白当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定下了一件干海子村的大事:三天后,全村人开会,选举产生干海子村的新村委会主任。

     接下来这两天,高亮更是逢人就说他当上了主任会怎样、怎样。嘴巴说得白泡子翻,白天黑夜,张家进王家出,公开明白地说,拜托大家投我高亮一票。老支书也没闲着,他不显山、不露水,不动声色地就对几乎所有的人都打了招呼:把票投给我,不要、也不准投给那个“毛桃子娃娃”。

     选举的结果,没有向高亮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也没有出现老支书所盼望的情形。别的地方要满18岁的人才有资格投票,但这回干海子村却规定只要“做得动活路”的人都有资格投票,投票的人群里,最小的才14岁。问题是,投同意老支书票的人一共只有33人,而高亮也正好有33票。

      这是一个哪一方也没有料到的情况。连想也没有想到过会出现的事情,事先也就没有想到过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大家都要想得到最后的结果,怎么收场,一下把全村人都难住了。

      就在这时,都坐在泥土地上的人群里颤巍巍地立起一个人来。这人是干海子村受人尊敬、让人赞羡的“总老辈子”,有人说她80多岁了,有人说她90多岁了的卫高氏。

      她的儿女年纪与高万发差不多,可她有一个孙儿在大城市里的大学里当老师,有一个孙女在与龙川县邻近的一个县里当副县长,孙儿孙女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但是她的孙辈们都没有忘记她。时不时,村里人都能听到他们给卫高氏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了,又寄了多少钱回来了。村里人好生羡慕,卫高氏是有福份的人,一般来说,只要是有福份的人说话都有人听。

      只见她站起身来,没有了牙齿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句什么话,手还比划着,很认真的样子。她身边的儿女们赶紧为她大声“翻译”说:找先生来断。

      人们都听清楚了:找先生来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支书和高亮。这个老支书,多少年来一直在与先生作“坚决的斗争”;高亮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回到村里后,经常把村里唯一的一个先生当成傻瓜逗着玩。现在看他们俩怎么办!这两个人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能不能当上村主任,还得由他们都看不起的先生来决断。像是在人们的意料中又像是在人们的意料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两个竞选者,居然同时点头并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那好吧!

      新闻链接:多少年来,干海子的村民们把教书的人称为先生,把能为人把脉看病的人称为先生,有时也把穿戴干净、整洁的人也戏称为先生。而卫高氏所说的先生,却是指会为人算命,或者会“跳神”的人。

      在干海子,只有外号“邱二皮”的光棍会跳神,这是多年前是从他老子那里学来的,也算是子承父业。平时人们都叫他二皮,只有请他跳神时才会叫他先生。叫他先生时,邱二皮就很高兴,因为随着一声“先生”,就会有好吃好喝,还有“红封封”,邱二皮“受活”得不得了。

      但是这回人们虽然也叫起了“先生”,二皮却有点郁闷,因为以往叫先生时,不是因为有人去世,就是因为有人病了,请他去“做道场”,请他去“驱鬼驱邪”。做那些熟悉了的“过场”,他是应心得手,而今天是让他断出哪一个能当村委会主任,是他从没经历过的,得不到钱不说,关键是他不知该怎么断。

      二皮毕竟是二皮,他突然想起了村庄外边那棵千年大杉树,那是棵全村人心目里的神树。树木下一直有一个三尺来高的木棚,却修得像座房屋,顶上盖了几十片瓦,有门,从门外朝里看,里面只有一个木牌,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神杉树王之位。这棵树是干海子的“风水树”,保佑着这方水土和众人。

      到神树面前去抽签!此言一出,全村响应。

      邱二皮先在树前点上香、点燃蜡烛,烧过了纸钱,然后伏在地上向树神说明原委。磕头磕完,向树神的“通白”也就完成了。二皮从背筐拿出一个签筒,把签筒里面的竹签都倒出来,放进了两根新签,一根签上写着:高万发;另一根签上写着:高亮。

     二皮再一次向树神祷告后,这才叫两个人过来摇签,摇出来的人就是新的村主任。老支书闭上眼,按照邱二皮的指点,上下左右一摇,果然有根签就飞出签筒来。二皮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高亮。便大声读出声来:高亮!轮到高亮来摇签,也是按照邱二皮的指点,摇了两摇,签从签筒里跳出来,二皮捡起来,看了一眼,高声读道:高万发!

      村子里的人没有想到抽签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人们乱成一团。二皮这时却冷静得很,仰面朝天,眯着眼,把左臂举过头,大指姆却忙碌着,掐完食指,又掐中指、小指。突然,他用一种人们平时从没有听到过的声音说:待吾神写给你等。他从人堆里一把拖出一个七、八岁的童子娃娃,又从自己带来的背筐里取出一根油黑光滑的小木棍,他用木棍在泥土上下左右地写画了一阵,仍然用那古怪的声音说:娃娃读来。原来地上有字,大家就让那小孩子读出来,这娃儿读到:小子再抽即是。

     人们正在猜这写在地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二皮突然倒在地上,众人大吃一惊,他却又站起来了,对大伙说:刚才树神附身,让他“扶乩”,写在泥土上的那句话,就是树神的旨意了,树神是让小娃儿来抽上一签。也顾不上过问村里人们那惊愕的样子,他又是一番伏地向神树祈祷。老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手把手地教那个小孩摇晃签筒。

      这个童子娃娃是村子里高老幺的大孙子,是村小学里人们公认的“读书读得”的娃儿。虽说调皮捣蛋倒也“精灵”得很,嘴巴里嚷到“晓得、晓得”,双手抱住签筒一阵猛摇,一根竹签毫无声息地飞了出来。邱二皮把竹签举过头,斜着眼睛向上看,看清楚了才大声读出来:高亮!

      高万发就说:搞封建迷信得到的结果不作数,村里的人们就起哄:你自己是同意了的,现在又来说这种话。如果抽到的是你,高亮也不干,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天接一天地都来选哪个当村主任吧?再说了,神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最好还是不要得罪树神。

      高万发没有了抓拿,只得硬着头皮把这件事报到了乡上。

谁知,这消息传到乡上,乡上好长一段时间竟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惊动了县上,有关领导大为光火,乡上这才派来人员,宣布干海子村的这次选举无效,村主任还是高万发。

过了很久,高亮也没有服气,几次找到乡上的干部理论,说,干海子村村民们的这次自发选举,同后来才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精神完全一致,乡上干部问他,“组织法”里哪一条规定要用抽签来定结果?高亮依然不服气,说,不抽签,你们说该咋办?

听到高亮一次又一次地跑到乡上问那些干部咋办!高万发就感到好笑,心里说:咋办?凉办!我这个支书未必是抽签抽的?我这个主任也不是抽签抽到的,而是乡上让我当的!咋办!该咋办还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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