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2月25日
■章铜胜
读《诗经》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句子时,就想到盛开的桃花,开在平畴远畈里的桃花,一片灿然若霞。
我无端地觉得,平畴远畈里的桃花,是开在江南的。那些桃花,如春风随意抹下的一笔写意,如春雨精心细致点染的工笔,在春风春雨的纠缠里,就那样矛盾着,欣喜着,也那样热闹地开在斜风细雨、燕子双飞的江南,开在春阳暖融、柳软水柔的江南。
在江南,在平畴远畈里,只要有一片桃花开着,都好。
在平缓溪流的两岸,青草夹峙的小径蜿蜒,小径平坦,就有了如春草般渐行渐远的远意。透过小径边一条窄而长的桃花林,是大片大片的农田绵延,田里的麦苗返青拔节,油菜现蕾欲放。不远处,有两、三牧童,他们在林间,在岸边,或牵牛慢行,或骑牛横笛。更远处,春山一抹蓝黛如浮起的浅岚,如轻描的淡墨。村庄在蓝黛的山影之前,在叶绿花红之间,小心地点染着黛瓦粉墙,在鸡鸣犬吠声里,酣畅地升起袅袅炊烟,也升起了乡村现世的安稳和普通的幸福。
平畴远畈里的桃花林,多像是一队乡村送嫁的队伍,那样喜庆、热闹。小时候,我是喜欢喜庆追着热闹的。听到唢呐和鞭炮响起的声音,我总会迫不及待地追寻声音的来源,随着人流去看热闹。乡村送嫁的队伍,通常是在冬日萧条荒寒之际,或是春天春暖花开之时。可我却希望每一次送嫁都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即使是一队在冬日里出行的送嫁队伍,我也希望他们是在冬天走向春暖花开,抵达春天。
在《诗经》里,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绚烂里,我总会想到自己的几个姑姑。彼时,我还年幼,总是盼望着自己的姑姑出嫁,这样我就可以骄傲地走在送嫁的队伍中间,感受着如桃花盛开般的幸福,那是一个旁观者无法感受到的幸福。
一年又一年,姑姑们一一出嫁了,如平畴远畈里的桃花,开了一次又一次。而我,也一次又一次地走在了送嫁的队伍中间,圆了自己的梦。可在送嫁的队伍里越走越大的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人生的孤独和伤感,如桃花纷落,如花随流水。姑姑们无一例外地从平畴远畈的小径上,离开了我们的村庄,走向了日日庸常的烟火生活。我相信,在她们现世的安稳里,有着所有普通人都会有的简单的幸福,如家乡平畴远畈里的桃花,灿若烟霞。
我知道,平畴远畈里的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如乡村送嫁的队伍,在桃林下走了一次又一次。桃花盛开的热闹和纷繁,亦如乡村的婚礼,对于乡村里的人来说,那是别人的,也是自己的。
想起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写的武陵捕鱼人,他“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我总是觉得武陵人欲穷其尽的桃花林,一定是在平畴远畈,一定有着某种美好的指向——桃花源。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陶渊明的桃花源,虽然我不止一次地背诵过《桃花源记》,也不止一次地想像并憧憬过其中的生活场景,甚至在梦里走进了桃花源,可我仍然不喜欢它。
我喜欢平畴远畈带给我的踏实感,那里麦苗郁秀,油菜花开,那里也有一片桃花在春天盛开。那片桃林下的小径上,还留下了我为姑姑们送嫁的足印,她们在更远的平畴田畈里,耐心地守望着生活里的桃花盛开。平畴上的村庄,村庄边的田畈,才是她们的桃花源。
而我的桃花源在哪里呢?也在那片平畴远畈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