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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历史烟尘中的屯兵衙门

甘孜日报    2018年06月15日

屯兵衙门遗址侧面。

屯兵后代牟光明。

衙门遗址内牢房甬道。

     丹巴县嘉绒藏族聚居区内的羌族,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内的羌族具有一脉相承的渊源关系。其主要分布在丹巴县属小金河流域沿岸,约有1000余人,其中以太平桥乡三岔沟内的长胜店、丹扎、纳布三村最为集中。岳咱乡的可尔金和半扇门乡的阿娘沟,也有部分羌族居住。关于丹巴羌族迁入的具体时间,目前有两种不同说法,一是西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编印的《羌族调查材料》,该调查材料中说“在清乾隆年间镇压大金川时,曾移置杂谷五屯到大、小金为‘屯练’,九子屯羌族被移置二十户到丹巴下宅垄的丹噶山下。”这与当地的羌民说自己是清乾隆年间就跟随大军移居到这里的观点不谋而合。另一种说法是任乃强在《西康图经》一著中的观点,他认为羌族屯兵进入丹巴应是在清嘉庆年间。

    ◎杨全富 沙江/ 杨全富/

    屯兵衙门外观

    如今,在丹巴县小金谷三岔沟丹扎村还遗留有一座当时的驻兵之老宅,当地人称其为袖珍衙门,为驻兵首领把总的行署办公之所。为了对这座衙门有更深入的了解,近日,笔者走进三岔沟,去寻访当年把总的后人,以此来还原二百多年前的一段历史。从丹巴县城出发,车行六十余里,跨过一座水泥桥,就进入了三岔沟的地界,三岔沟因为其沟谷内有三条山谷而得名。从沟口往前行,因为峡谷纵深,马路只好紧贴着峡谷的一侧前行,弯弯曲曲的蜿蜒着。

    当车行十余里,沟谷赫然开朗,两岸的悬崖峭壁不再那么狰狞,都尽量地向后倒伏。光线愈加的强烈,拐过几道弯,反反复复地跨过山谷几次,终于,来到了三岔沟的中心地带——长胜店村。几十户人家依河谷而建,一座具有现代气息的学校就座落在这几十户人家中,校园里书声朗朗,一面红旗高高地飘扬在校园的上空。因为已临近黄昏,我只好在学校里留宿,准备第二日早上再前往衙门的所在地。

    早饭过后,雨渐渐地停息下来,从学校出发,向着此行的目的地丹扎村进发。马路紧贴着山崖,弯弯曲曲,如一条玉带紧紧的缠绕着。汽车奋力向着山顶爬行,发出嘶吼声,当来到半山腰处时,道路变成了泥土路,由于一夜的雨,马路间水凼一个接着一个,行走其间,就像是穿行在浪涛间。汽车就在这样的路上颠簸着前行,路越来越窄,有时候都要怀疑路走到尽头了。翻过一座小山梁,眼前的路还在倔强地向前延伸。车行几里路后,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叫“石朵”的地方,将车停稳后,我向着山脊上的藏寨走去。

    一座座藏房呈一字型整齐排列在山脊上。每一座藏房都有着统一的式样:外墙用红色、白色、灰色和黑色描绘出多种图案;房顶的四角都有形如尖角的石砌建筑,直指苍穹;绑缚的风马旗在微风中轻轻的飘动。拐过几道弯,就是衙门的所在地。在老宅面前,修建起了一座高三层的楼房,大门为对开的两扇,门方两边,粘贴着一幅对联——上联:一帆风顺福星到;下联:四季平安好运来;横联为:四季平安。可以看出主人对家庭和睦幸福的渴望。

    门扇上张贴有门神,狰狞的样子不怒自威。走进大门,整个老宅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整栋楼房为石木结构,坐北朝南,老宅高约十米,为四层楼房,是羌族与嘉绒藏族文化建筑交融的产物,所蕴含的建筑风格、生态环境以及宗教信仰等传统文化内涵,凸显出浓郁的地方特色,整座老宅气势宏大,格调典雅,古香古色。老宅的大门,也是对开的两扇门,只是做工较为粗犷而已。大门的两旁,有两扇单眼窗户,窗户上方的木头上雕刻出凹凸的棱角,共分为三层,每一层都少两个棱角,且以单数为主。如大门两旁的窗户,第一层为七个棱角,第二层为九个棱角,第三层为十一个棱角。

    而三楼和四楼的窗户,棱角较少,如第三层窗户上的木板为两层,每层的棱角分别为五个和七个;底四层的窗户上的木板有三层,棱角分别有七个、五个和三个,尽显不一样的审美感。大门上方,有伸出墙面的廊道,全部用木板与木头装修而成,其顶部与三楼楼顶相接,几根木头穿过楼房顶。廊道里,是黄绿相间的隔板,古朴而庄重,廊道上的楼檐边沿,用白色的涂料画出一个个圆圆的图案,犹如点点星光。

    大门外,有一位五十余岁的大姐正在清扫老宅门前的积尘。笔者走上前去,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大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介绍房屋的结构和历史等。这时候,一位精神矍铄的大哥也走了进来,很友好地与笔者握了握手,原来他就是眼前这座老宅的主人,是屯兵达如(嘉绒语,把总之意)的后代,我不经肃然起敬,送上嘉绒藏族最高的礼节,他也忙不迭地答礼。

    于是,我们围绕这座老宅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屯兵衙门的由来

    大哥姓牟,叫牟光明,今年59岁,羌族,自称为“甲卡布”,意思是接近汉族聚居区的民族,又自称“打玛”,我想这也许是羌族“尔玛”音的变异音。牟大哥能说一口流利的嘉绒语,只是在其语音里往往穿插有一两句不甚清楚的语音,让笔者难以理解,看着笔者迷茫的样子,他笑着说,自己所说的语言中带有羌语,当地民众称这种语言为“屯兵话”。

    据牟大哥介绍,清廷在平定大小金川事件后,为了巩固对边疆的统治,在民族地区广泛实行“改土归流”,取消土司世系特权为了维护一方治安,清政府从理县上孟营、下孟营、九子营征调士兵到此驻守。当时共调来96户。其中上孟屯、下孟屯、和九子屯各调32户。上孟屯的32户分布在长胜店12户,可尔金10户,阿坝州金川县马尔帮乡10;下孟屯的32户分布在丹扎村22户,阿坝州金川县马尔帮乡10;九子屯的分布在丹噶山22户,金川县曾达乡10户。

    他还为我背出分布在长胜店和丹扎两村的最早屯户的房名,如甲呷(牟氏家族)、曹武(牟氏家族)、萨拉(王氏家族)、镇都(王氏家族)、达业(高氏家族)、森布(杨氏家族)等。为了能让屯兵有一个驻扎和办公之所,因此从茂县请来了一对砌墙技艺高超的夫妻前来修建这座楼房。经过一年多的修建,房屋终于修建完成,因为屯兵首领对当地民众有着绝对的管理权利,可以处理民众之间的纠纷,因此当地人称这座老宅为衙门。当时,屯练所承担的主要差役为“火把差”。据当地羌民介绍,由于屯练是为清政府“把守哨卡,镇守降番”之队伍,因而,他们必须边生产边练兵,在当地出现军情时,就需派人手持火把,连夜赶往杂谷五屯汇报,故称“火把差”。

    眼前的这座衙门,修建至今,已有300余年的历史。从房屋所处的位置来看,深谙风水学。衙门背后,是耸入云霄的高山,在衙门下,是弯弯曲曲的溪流,正应了风水学中的“吉地不可无水”“地理之道,山水而已”以  及“未看山时先看水,有山无水休寻地”之意。大门左边的外墙上,镶嵌着一块长约80厘米,宽约70厘米的长方形石板,上面用阳刻的手法,雕刻有四臂观音像,观音坐在一朵莲花上,莲花下是六字真言。据牟大哥的妻子介绍说,这石板是从老宅外垮塌的石墙下挖出来的,因为雕刻着菩萨,又有藏文字,所以他们虔诚地将它请到了老宅的墙面上。

    屯兵衙门内部结构

    在牟大哥的陪伴下,我走进了这座老宅。从大门口进去,要走上三级台阶,台阶是用天然的石块经粗加工后作成的长条状。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堂屋,堂屋的正前方,是做工考究的神龛,镶嵌在墙体里,供奉着家神。神位下,用木板做成了近似于八仙桌的腿脚,上面用红黄蓝三色搭配着绘制成彩虹一样的图案,既庄重,又突出了羌民族不同的审美观。

    堂屋顶,有一正方形的天窗,称为天井,直达楼顶,这样,既采集到了光线,也将烟尘等排了出去。堂屋的右面,是长约8米、宽约7米的锅庄房,房屋的正中央,有长方形的火笼,四周全是条石。火笼中,有一铁三脚,据牟大哥说,这里原来放置有石质的三脚,后来因为使用久了,这些石三脚被烈火烧坏,只好改用铁三角了。

    锅庄房后,有两道门,其中一间为放置粮食的库房。而另一间房屋,门槛高于锅庄房许多,需要跨上两级台阶才能上去。门较矮小,打开房门,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打开随声携带的电筒,借助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见房屋内的摆设。房屋的右面角落里,有用木头搭建起来的笼子,其高约一百三十厘米,宽约一百厘米。在房屋的左边,有一曲折的甬道,也需要走上两级台阶。牟大哥告诉我,这里是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

    我走上台阶,穿过甬道,后面是一间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房间,没有一点光线,空气异常的沉闷,顶梁上悬垂着蜘蛛网,那石壁被烟火熏得黑魆魆的。此时,我仿佛感觉到黑暗的角落里有着无数的冤魂似的,让我不寒而栗,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后,连忙逃出了房间。此时我才明白,外面角落里的木笼其实应该是关押犯人之所。我打开手电后仔细地观察,发现在木笼的上端有一个圆孔,大小刚好能卡住犯人的脖子,这在中国古代社会的衙门里普遍存在,是将犯法者“示众”,是一种带有羞辱意味的刑罚。而这样的刑罚工具主要为枷锁与站笼。其中尤以站笼最为残酷,受刑者大多会死于刑具之中。不过,将站笼放置在房间内,个中原委却难以猜度。不过,有一点不用质疑,站笼这种酷刑在当时的丹巴已存在。

     锅庄房内,有一板梯与三楼相连,虽然历经几百年,然而板梯依然非常的紧凑。走在上面,你绝对不会感觉到它的摇晃,踩着阶梯而上,你也听不见它在你脚下发出疲惫的声响。三楼是主人的起居之所,所有的房屋都围绕着天井而建,左边是两间厢房,用木板将房屋与天井隔开,采光处是一扇如铜钱形的小窗户。正面也是一间房屋,是储存食用油及猪肉的地方,也是用木板将天井与房间隔开。门楣成弧形,弯曲之间尽显阳刚之美。

    而门旁,则有一扇窗户,许多木条以穿架的形式作成了镂空的样式,即增加了房屋内的光线,又增加了美感。然而由于房屋顶为泥土覆盖,在长期的雨水浸泡下,渗漏下来的水滴落到房梁顶的木头上,长期以来,梁木已经腐朽,不堪重负,弯折着,将下面的木板都压得凸了出来,使窗户都严重的变形。右面是三间厢房,据牟大哥介绍,其实中间的那间厢房过去是廊道,伸出墙体外,主要是用来观看风景的地方。房屋的大门上方有伸出墙外的廊道,全用木头、木板装饰而成,上面绘制有日月星辰的图案,虽历经几百年的风雨,那些颜料还依稀可辨,与现代的图案相比,虽然简单,然而保存时间之久实属罕见。

屯兵衙门见证“干戈化玉帛”

    牟大哥曾听老一辈讲,那时候,每一年的七月初十,当地的民众都要到山顶去朝圣,回来时,都会聚集在房门前的坝子里,跳起欢快的锅庄。达如(把总)就站在廊道上,一边观赏民众们的舞蹈,一边让衙门里的差民们供应舞者们的酒食,彰显与民同乐的盛事。舞蹈结束后,屯兵们在坝子里拿着刀枪,开始刀枪之舞,闪挪腾跃,其间还要往空中鸣放火药枪,巨大的声响让人胆战心惊。其实,他们的刀枪舞主要是炫耀武力,用以震慑民众。

    要登上四楼,必须得从天井中的独木梯上爬上去,那碗口粗细的木梯,仿佛不胜重力似的。不过,走上去时,才知道自己的杞人忧天,本梯竟然非常坚实。四楼上,挨着山边的是三间敞开的房屋,外面是宽阔的坝子,最右边的房屋为经堂,中间的为居所,而最左侧的房屋则是放置杂草的地方。站在楼顶,极目远望,四周高耸的山峰阻挡了我想要穷尽美景的目光,一座座山峰上,散落着白色的藏房,鳞次栉比的排列在山脊上。

    在起伏连亘的群山中,一座座几十级、上百级的梯田,从山脚顺着坡势蜿蜒向上伸展,层层叠叠,直通茫茫云海,蔚为壮观。而围绕着“袖珍衙门”的几座山峰上,在密林深处,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七座残存的古碉,它们互为犄角,卫护着这座衙门。牟大哥说,过去,这七座古碉里,驻扎有屯兵,不过后来久无战事,渐渐地,碉楼里的屯兵们走出了碉楼,丢掉了刀枪,扛起了锄头等农具,成为当地的屯民。坐在楼顶的边沿上,牟大哥掏出一支烟,点燃后叼在了嘴上,用“屯兵话”又一次给我讲诉起这座房屋的历史。

    相传,在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两金之役”结束,清延在平定大、小金土司之乱后,鉴于用兵造成了大小金川地区田园荒芜、人口锐减、百业待兴的局面,清廷决定在大小金川设屯治理,移民垦荒、恢复农业生产、发展商业贸易,于是将“两金之役”中骁勇善战,屡立战功的“九子营、上孟营、下孟营”的羌兵(今理县)作为地方派驻官兵,立户编成了团、甲驻扎进三岔沟,那时将大金川改设崇化、绥清二屯,小金川设置懋功、抚边、章谷(今丹巴岳扎、太平桥两乡)三屯,设置美诺为直隶厅统瞎五屯。屯垦练兵,开始了战时兵,平时民的“囤兵”生活。

刚开始时,清延采用了一年一换兵、到后来的三年一换兵的派驻计划,以兹震慑。不过,再后来,由于屯兵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再也不愿意回到故土去,就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定了下来。如今,在丹扎村,就有数十家屯兵的后代,这里的人们习惯称呼他们为“屯兵娃”。如今眼前的这座“袖珍衙门”里居住的就是屯兵首领的曾孙女。牟大哥告诉我,当时的屯兵首领叫杨国栋,他在乾隆皇帝打金川一役中,因为骁勇善战,又有很强的指挥能力,因此被清廷任命为屯兵首领,而这座老宅就是专设管制屯兵的衙门。

    据说,当时的达如(把总)杨国栋有“手指为界,立定为圈”的权利,对其所管辖的土地拥有绝对的支配权。杨国栋的后人生育有四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女儿杨东英后来坐家,招上门女婿牟大勇(羌族)。现牟大勇的儿子牟光明,牟大哥为该“袖珍”衙门户主。就这样,屯兵们相继在这里落户成家,羌民族与藏民族的习俗相互交融,羌文化中融入了浓郁的嘉绒文化,才使得这里的民风习俗呈现多样性。

    下午,我和牟大哥挥手告别。走到半途时,再次回头仰望远处山脊上的那座袖珍衙门,在夕晖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高大,显得更加的古朴。我想,它就是一部史书、一卷档案,记录着这片土地的沧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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