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王中又递上文件夹，钟秋果接过，取出一纸公文，交给胡仁济：“谕令！”

    胡仁济潇洒地摁灭烟头，扔进桌上的土碗，里面已装了半碗烟蒂。他接过函件，蠕动着嘴唇默读：“‘西康建省委员会委员长、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四军军长手谕……’”突然住口，本以为钟秋果持有的是建委会的一般公函，没料到是刘文辉的亲笔指令，霍地站起，穿军用马靴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并拢，提高音调往下念：“‘兹委派钟秋果为建省委员会驻道孚县特派员，指导赈灾及推行保甲制试点。成立特派员办事处，道孚县政府胡仁济县长兼主任，二十四军驻道孚二十一团三营罗玉龙营长兼副主任。此谕！刘文辉。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八日康定。’”念毕，双手奉还。“硕丰老弟，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钟秋果又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叫道：“罗营长！”

    “到！”罗玉龙立即起身，扔掉纸烟，啪地立正，双手接过。

    信封上用毛笔写着“陆军二十四军第一百三十六师司令部谕令”。他抽出信纸，抖一抖展开来，结结巴巴地念道：“兹、兹有，建省委员会特派员钟秋果，赴道孚县执行抗旱赈灾、推行保甲制之任务，着命驻道孚三营营长罗玉龙，派一班士兵作特派员办事处护、护卫队，负责押送救灾物资及办事处安全。三营属下骑兵连机动候令，遇紧急事态，特派员可执此令调兵前往，勿得迟延。”读毕，将谕令叠好交还钟秋果，皮靴啪地一并，敬了一个军礼。“一切听特派员调遣。我马上安排，随时待命！”

    罗玉龙橐橐橐跑出门去，会议室只剩下钟胡二人。

    钟秋果揭开茶盖，吹了吹茶水，嫌烫，又放下了。问：“这蒙顶黄芽咋样？”

    胡仁济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水面的浮沫，芽叶已舒展开，挺直匀齐，青翠细嫩，汤色黄中透碧，试着浅啜一口。“不错不错，真正的贡茶！”

    “古语说‘入乡问俗’‘入门问讳’。记得化民兄是土生土长道孚人，人脉广，路径熟，我得向老兄多请教，望大力支持噢。”

    “客气了！”胡仁济拱拱手。“我虽是本地人，但井底之蛙所见甚小，你在省里居高望远，又是特派钦差，鼓怎么打舞就怎么跳，你说咋办就咋办！”

    钟秋果笑了：“哈哈！我地皮子还没踩热呢，先听听你的想法。”

    “你是龙头老大，我给你搊起耍龙尾巴。有你硕丰特派员领头，肯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胡仁济摸不准钟秋果的底，应付着，一顺溜的马屁话，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很久没人叫我的字了。哎，还是老同学好呀，亲近，亲切，信得过。”

    胡仁济心里热乎乎的，毕竟是西康县政人员训练所的老同学，便问：“刘幺爸——哦所长，拨了多少赈款？”

    钟秋果想，胡仁济平时谈到刘文辉，一定都是按社会上的习惯称呼叫刘幺爸，只是当他的面才改口称所长。

    “十万。”钟秋果看过他的灾情报告，夸大了旱象。“‘爱哭的娃娃有奶吃’，很多遭灾的县长不晓得打报告，就你机灵。这不，给你送‘奶’来了！”

    “哦，才十万。”胡仁济有点失望。“除了救灾，能不能给我留个五六千，把这烂垮垮的办公房培修一下，整点政绩出来？”

    钟秋果笑道：“行哦——只要你不怕掉脑袋！”

    “此话怎讲？”胡仁济瞪大眼睛，莫名其妙。

    “所长说：‘如果县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

    “听说过，他在义敦县视察时讲的，但只要你不吱声就行了。再说，就是培修了，也不会比城关的小学好。你知道吗，西康省立道孚藏族小学五月份刚完工，崭新的汉式瓦房，要等下月开学才启用。”

    “所长指示，十万赈款一半用在点上，另一半用于道孚面上的救灾。我们一起把赈灾及推行保甲的试点搞好，就是最大的政绩！”

    “那是那是！”胡仁济连连点头。“说实话，我不是为自己，我不缺钱花。道孚乃边远不毛之地，生活艰苦，上级官员一年难得来视察一回，应酬少，薪俸大半可以积攒下来。当县长，除了收地粮催捐税派乌拉，省里叫办的其它事情通通借口边情特殊，一推了之。报表可以不填，公文用不着看，县府人员可以少用，吃几个空缺。内地县长事多，劬劳力殚，忙得晕头转向，在这里却闲得难受。想干点修桥补路拓街建房的事，没钱，要干禁烟呀垦荒呀限制寺院喇嘛人数呀这类大事，那必定倒霉。山高皇帝远，地方土劣势力大，惹到就出事，说不定你那百十斤肉就烂在这里了。在关外做官，摆平就是水平，无过就是有功，没事就是本事。唉，中华民国的事哪里认得真哟！不过，硕丰老弟，你放心，我一定百分之百支持你配合你！”

    “好。这是个出英雄的时代，我们不要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你肯定看过我打的报告，对道孚的情况有所了解，我还是要给你详细汇报一下。”胡仁济又点燃一支烟，开始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