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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地

甘孜日报    2018年08月24日

◎韩玲

康家地,生我养我的村中村,隶属于藏区却又大部分被汉化,像我的身份识别,达娃梅朵。它就像周家包包,李家草坪一样所指有限且含混不清,但就是在这有限的所指里,承载了我作为一只鸟儿练习飞翔的全部起因。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只忧伤的白鸽,停驻在只有六户人家的康家地,听他们的喜怒哀乐,但我只能望着成片的树林叹息,我是一只什么也做不了的忧伤的鸟儿。我从一个台地飞到另一个台地,看玉米或者小麦生长的样子,看它们扬花灌浆或是良莠不齐。然而根据体力和精力把飞翔的版图一缩再缩,如果恰好别的鸟儿也要从这里飞过,我就必须飞得更低或者绕行,尽管这样会令我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我是有一颗飞鸟的心的,其实却只是被康家地和母亲缚了双翅的鸟,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时光,我是快乐的。作为家里的长孙女,我的出生让人丁单薄的家爷家婆欣喜若狂,他们视我如掌上明珠,捧在手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是母亲的身体却不那样想,她一滴奶也挤不出,只任我在她怀里一直哭。

一向不爱求人的家婆冒了严寒跑到沙尔娘家千恩万谢的借了头奶羊挤奶喂我,但我死活不吃奶瓶,一遍遍朝母亲怀里拱,含着她空空的奶头使劲吮吸,又失望的望着她大哭。家婆急得无所适从,她整夜整夜的抱着我转圈,等到我饿得受不了又把奶瓶递到我嘴边,可是我吸两口依然哭,家婆掏出干瘪的奶头放在我嘴里,再把熬好的羊奶用勺子舀了从她的乳房上淋下来,那样我就能吸食到一两口奶了,只是依然不上口,依然哭。明知是被饥饿在折磨,家婆还是去请了道小儿夜哭的符回来,还去土地庙烧了好几回香,但是都没有任何改变。后来她们就整天不给我吃的,直到看到我饿得受不了了才又把奶瓶喂到我嘴边,虚弱得草一样的我不再挑三拣四,抱着奶瓶吸食的咕嘟咕嘟,家婆看着怀里的我又心疼得直抹眼泪。

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她为我取名婕。家婆说我排四柱下来五行缺金,得取一个名字里带金的名字,于是在满月后就拜了一个干大,干大给我取名金玉。我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干大,但金玉的名字就在村里叫开了。母亲会缝纫也会绣花,速度非常快,用飞针走线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通常是从剪裁到缝制一个晚上就搞定。所以,我常常是村里穿花衣服最多的小姑娘,我像簇花朵摇曳在林荫的小路上,田边地坎,大人们的怀抱里。金玉,鞋上的花花给我好不好。金玉,你的衣服借我穿一下好不好。金玉,吃馍。他们抱我,亲吻我。爷爷则对亲近我的人表示深深的戒备,从不轻易让人从他手中抱走我。爷爷是田管,田管的责任是守护庄稼不被牛羊践踏、不被小偷偷盗。爷爷每次都让我骑在他的肩头,跟他巡游康家地的土地和树木。苜蓿花、洋芋花、油菜花的花瓣粘满了我们的身体,爷爷细心的拔开秋天的草丛,找出几粒红的黄的小野果喂到我同样新鲜的小嘴里。爷爷还把我背上千年古寺的宝鼎,我骑在他的肩上,双手抱着他的头。那时,整个村庄就都在我们的脚下了,宝鼎那么高,风那么大,只是我不知道害怕。

爷爷开始整夜整夜的咳嗽,然后爷爷就没了。爷爷没的时候,屋里来了很多亲戚,她们在院子里扎花圈,我把一朵纸折的白花蘸了浆糊啪的打在竹架上又看它们一朵一朵的坠下来,我感觉非常好玩,于是反复的重复这个动作,母亲走过来甩了我一巴掌,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就哇哇的哭开了。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我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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