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1月11日
◎王朝书
二姨爹,姓倪,是我在小板场村记忆深刻的人之一。
二姨爹进入我记忆数据库的缘由,在于他对土地的态度。作为一个农民,二姨爹并不愿在土地上挥洒汗水。一个例子。每年给玉米锄草时,二姨爹经常锄着锄着就会停下来,看一眼还没有锄的土地有多宽。一眼之后,二姨爹会叹一口气。叹气后,他又接着锄草。这一眼,一叹,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作为农民,必须是忙碌的。否则,一天甚至一年的活计,都会被耽误。二姨爹,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农民。
二姨爹曾经走出过农村。他年轻时,当过兵。据他本人说,他曾到理塘县剿过匪。在二姨爹二儿子的婚礼上,我看到了他的战友。他的战友是公务员,有着高工资。同样的当兵,为何,二姨爹却没有工作,退伍回到老家务农?这是个谜。
视野曾被打开,这让二姨爹再难安心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不仅在劳动时叹气,还在劳动结束后,喝一杯。喝酒,这对一个农民来说,实在是不应该的事。村子里的农民,大多都戒烟戒酒。他们要将有限的钱用在刀刃上,比如给孩子交学费。
然而,二姨爹似乎忘记了一个农民应谨记的本分。为何,二姨爹会对家人的前景不考虑,我不得其解。二姨爹的孩子,都是男孩。按理,他应该为他们花费心血。二姨爹也常以自己有三个男孩而骄傲。可是,他的行为,并不利于孩子的出人头地。为何二姨爹不认真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这次回家,我大致猜到了原因。
二姨爹,原本有一副好身体。他年轻时,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据说,二姨妈就是看上了他的身材而嫁给他的。二姨妈年轻时,应该比较美丽。现在,六十多岁的二姨妈,依然有着白皙的肤色和清秀的面容。当我时隔二十年回到老家后,一眼就认出了二姨妈,但却没有认出二姨爹。
回家后,我和先生、小琴转路。在村子大道上,遇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拎着一个篮子,穿着一件黄色的卡其装,像鸭子一样蹒跚着走路。小琴和他打招呼。他对我们说,他准备到林子里去拣蘑菇。老人走后,小琴问我,认识这个老头吗?我摇头。小琴说,他就是你的二姨爹。
小琴的介绍,让我吃惊。二姨爹会是这样一个老头。正常情况,二十年的时光,不应该带走了他全部乌黑的头发、挺直的脊椎、强健的大腿。二十年来,是什么让时光以暴力手段夺走了他的活力与健康?小琴说,是酒。
小琴描述,二姨爹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就起来了,倒上一杯酒,打开电视。他边喝酒,边看电视。他并不关注电视剧。他看时政新闻,看农业频道,看财经频道。他将所看的知识,装在脑海里。他摆给村子里的人听,却没有一人愿意搭理他。都认为,他在说疯话。
小琴说,二姨爹早起饮酒,练出了一个本领。他在地里干活时,能将头靠着锄把,站着梦周公且不倒。小琴说,看见他在地里,偏来偏去的像个不倒翁,实在好笑。
小琴的描述,让我明白了,原来,二姨爹是个土地上的做梦者。所以,二姨爹并不踏实在土地上劳作。他在梦中,也许梦见了欧洲现代农业,也许梦见了以色列的先进灌溉技术,也许梦见了小板场村建立了现代的养殖业,也许梦见他的小儿子从城市里回到了老家。
因二姨爹的不负责任,终究他的三个儿子都没有稳定工作。但没有一人安心在家务农。他们都遗传了二姨爹不安分的因子。大儿子在开罐车。二儿子常年在外打工。三儿子,则独自一人在外闯荡。村里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以至,有人传言,他被传销掌控了。
二姨爹一家的故事,让我想到了奥尼尔笔下的《天边外》。一样地对土地绝望,一样地对未来怀揣梦想。然而,为何,二姨爹一家无法走向现代农业?
先生说,欧洲走向现代农业,和走向资本主义的背后原因,是相同的。因为,上帝启示了人的觉醒。如果,二姨爹得到了启示,也许,他会是一个冒险家、梦想家,而不会是这样的一个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