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1月15日
◎嘎子
山崖顶上有片平地,湿润的土壤里有畜粪的香味。几只麻雀在土缝隙里啄食着,见人来了也不惊诧。平地的尽头又是一片小树林,有水声哗哗流淌,灰色的雾气绵软地沾在树林尖上。泽尼马看着那里,脸严肃起来,手捏着胸前挂着的嘎乌,嘴里低声诵读着什么。他看也不看我们,放下背上驮的东西,就朝着浓雾罩盖的地方一步一步磕着长头。
达瓦也跟着他虔诚地磕起来,在双手伏地时,她还是很小心护着胸前的孩子。
放生羊站在老阿洼的身旁,仰起头朝向小树林,它抖动一下脖子,一串小铜铃叮叮当当响起来。
我说,苦修者就住在那片树林里?
老阿洼什么也没说,面孔像石壁一样的冷酷。
他们的长头磕完了,泽尼马又背起皮袋子,一言不发朝树林子走去。
这种高山小树都生不高,牵绊着许多杂藤和荆棘,泽尼马得抽出腰刀在刺巴丛里砍出一条路来。脚下是泥石流冲积的乱石滩,那些矮小的高山树丛就生长在这样的石缝里,还缠绕着硬藤和刺巴笼,难走死了。不过一股又一股清亮的泉水从石缝隙里涌出来,又流进另一个石缝隙里,那水透心的凉。泽尼马的软底靴天生就是走这样的路的,一脚一脚踩着乱石走得很稳。这样的路却苦了我。一双大皮鞋让冷水泡得比铁还沉重,我在乱石上摔了好几回了,老阿洼接过我的皮袋子,啥也不说就走在了我前面。这个老人很灵敏,一蹦一跳就追上的泽尼马。达瓦站在路旁等我,伸出手来拉我,说:“你累了吧?走出林子就可以歇会儿了。”
拉住她的手,我的心颤了一下。她见我傻站着就又用劲拉了一下,说:“你怎么不敢走路了?”
我笑了一声,就跟着她朝前走去了。我还在想心事,我不说出来的心事。她软绵绵的手让我突然起起了遥远的小玉。我的小玉儿呀,除了这种绵软,我眼前她的身影尽然模糊了,我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达瓦拉着我跳过一个石头又一个石头。我看看她鼓胀的怀抱,问孩子呢。她手护住说:“听听,他睡得好香。”
我嗅到一股婴儿尿的奶香味。
出了小树林,风猛了起来。那风是从对面的那匹大雪山上刮来的,夹着细细的雪粉冰屑,刺骨的冷。老阿洼叫我们把东西放下,说到了。我看不到苦修者住的屋子,眼前只有积雪的山壁。
泽尼马也说,到了。他能嗅到降巴拉热烧茶的味道了。
我却啥也没嗅出来,一股寒冷的风堵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阿洼叫达瓦把婴儿抱给他。达瓦极不情愿把婴儿从怀里抱出来,拉开皮袍看看,又在他嫩脸蛋上亲了一下,交给老阿洼。老阿洼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肥母羊就朝一块巨大的青岩石走去。我才发现,那岩石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洞,黑面似乎有灯光漏出来。老阿洼站在窗下,拾起一快石头在岩壁上橐橐橐敲了三下,然后放下孩子和肥羊,转身朝岩石的另一边藏去。他藏下前忘不了朝我们招手,叫我们也藏起来。我们就地蹲下了身子,伏在乱石里。
我看见,石洞边上有扇小石门推开了。有人的脑袋伸出来,手遮着眼睛看看天,又看看放在门前的东西。他大叫了几声有人吗?
我们都没回答,我发痒门想咳嗽,都忍住咳在了肚皮里面。我看见他抱起裹孩子的皮袍,拉开看看孩子的脸,又朝四周看看,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他头发好长,穿在身上的羊皮袍子磨成了黑色的了,与岩石的颜色一样。
风很大,把他的乱草似的长发扇了起来,翅膀似的舞动着。他又看看孩子的脸,呜了一声,说阿尼罗尔波,可怜呀。就抱紧孩子进了洞里,又伸出手把挂了放生红绳子的肥母羊拉进门,把石紧紧关上。
我们才出来,看见老阿洼朝我们挥手。我们扛着皮袋子走近石洞门前,悄悄把东西堆放在他的门前。老阿洼说,我们走吧,别打扰了清修的人。
离开时,我回头看看紧闭的石门,担心地说,就这样走了。
达瓦眼里也充满了担忧,看着看着泪水就滚下来了。
老阿洼说,孩子让他养,那也是对他的考验。我们会常来看他的,孩子不会有什么的。
泽尼马走得很快,好像不想打听,也不想知道这件事的秘密的。只有我心里忐忑不安,看着老阿洼,又看着恋恋不舍的达瓦。
老阿洼在我背上拍了一下,笑得很爽,说:“给你说实话吧,那婴儿就是个伏藏,那是来自香巴拉王国的最宝贵的伏藏呀。他会慢慢长大,只有心善心诚的人,才能好好的照顾他,教养他。到时,他的心窍通了,就会把一个很重要的医学秘密告诉苦修者,那可是不亚于四部医典的藏医宝典呀!”
达瓦还是有些挂念,说孩子应该有个母亲才好。
泽尼马站在遥远的地方,把牛马都赶到一处了。他好像很快活,清亮的嗓门唱起一首好听的歌。歌声滚来时,夕阳把山壁上的雪烧得金灿灿的,风也在草皮尖上闪动起来了。
老阿洼拉着我的手臂,说:“看你满脸的问号。别想了,香巴拉的谜你想一辈子也猜不透。看看人家,快活时就唱歌,帮忙时就尽心,纯净得就你山里的风和水一样。”
我笑了,笑得很苦。香巴拉呀,为什么总是这样神神密密的。为什么不像这高原阳光一样坦荡与敞亮呢?
老阿洼哈地一声,啥话也不说,拉着我朝啃吃草皮的马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