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12月12日
◎徐学平
北风乍起的时候,地里的农活差不多都得停歇下来了,可村里的汉子们却闲不住。于是,蛛网交织般的河道上便又忙碌了起来,他们一个个站立在船头,用竹杆做的大夹子似的器具——罱河泥。
罱河泥,那可谓称得上是水乡平原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栖息在竹影婆娑的泥塘口,抑或走在蜿蜒曲折的田埂上,远远便可以看见麦苗深处散落着数十根竹梢正在有节奏地上下簇动。走近了,才知道是田间夹杂的小河,河水是低于田野的,走在远处,看来自然就是很多的竹梢在动了。河里横竖着不下于七八条罱泥船,船只缓缓荡于中流,一条船两个人,一人撑篙一人执竿,分立两侧船舷,罱竿开合,将河底的淤泥提人船中。
罱河泥是种力气活,凡是有男劳力的人家,一般总是不让女人和小孩沾边的。汉子们站立船头,脚踩跳板压住船身,使尽全力将那种罱泥的夹子伸到河底,两只大手用力将两根分开的罱杆缓缓夹住,然后慢慢拖起沉重的罱头,任它在船沿边划过美丽的圆弧,再艰难地提上船舱,松开夹子,便有河泥落下来发出悦耳的声响。那肥沃的河泥黑得发乌,油光闪亮,散发着阵阵水草的清香。罱河泥的过程充满了劳动的愉悦,适时地再吼上几句深沉的船号子,歌声婉转悠扬,在蓝天和白云间穿梭,就像翠鸟掠过水面,在阳光下放飞她梦幻般的身姿一般。
泥渣上岸进塘之后,便会有些鱼虾跳将出来,还有虎头鲨、青虾、昂刺……待泥浆稍淀,还会有螺螺慢慢冒出,在乌金般的淤泥上,形成十分美妙的图案,或水墨淋漓,或淡雅清新,浑然天成,细细玩味,颇多意趣。孩子们光着脚丫子,裤腿挽得高高的,踩进软软的泥塘里,拾螺螺,摸蚬子,跑不了几个泥塘,小桶、小盆就满了。他们结伴到河边去洗却泥污,然后就嘻笑着一蹦一跳地往家中赶去。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裹着头巾的村妇们已经开始为劳作了一天的家人张罗晚饭了。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河泥也是农家的一件宝。乡亲们罱河泥是为了用它来沤塘肥地,罱上来的河泥一船一船地被挑上岸,又将被一堆堆地摊放在麦田里。小麦在河泥的滋养与簇拥下不畏严寒地生长,它们焐热了庄稼,也焐热了农家人的希望。罱河泥实质上也清理了河道,其实,这在无形中又促进了生态的良性循环料,被清理过的河流在阳光的映衬下也越发清澈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罱泥这一农事活动已经绝迹,那种竹制器具仿佛一夜间突然消失了,再回故乡,也早已是不见它多年。然而,在那片养育了我的热土上,农家汉子罱河泥的情景却如晨昏里的剪影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记忆,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