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安顺

  曹禺在《王昭君》第一幕写道：“你看，柳絮！杨花！多么轻的杨花呀！”其实古人远行，走水路居多，而水边多植柳树，折柳寄惜别之情，而看着漫天纷飞的柳絮，也是一种特殊的情境。

  杨花，其实并非等同于柳絮。在中国文字里，有一类合并词语，比如松柏、桃李、榆槐等等。那杨柳并称，古今更是让人只想到柳树，却将杨树边缘化了。据说，隋炀帝喜欢垂柳，不仅亲自植柳，并赐柳树姓杨。此后，杨柳便亲如一家，不分彼此了，有人也竟然将柳絮称为了杨花。事实上，杨树雄花落尽，雌株上挂了一串青葡萄似的花穗。不久，那青果穗成熟了，长成了金色的老鸹瓢，怦然开裂后，那杨絮便纷纷扬扬了。空中的杨絮，比柳絮更加致密、洁白、厚重，如果说柳絮落地如霜，那杨絮会让你感觉象是一场暴风雪，来的猛烈而稠密。更确切说，那杨花和柳絮在空中飞舞，状如雪花飘扬，但柳絮飘的是种子，杨花飘的才是花。

  “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有“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飞絮风情，也有“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杨花逐水流”的杨花浪漫，更有“杨花柳絮情依依”的惜别情致。试想，黛玉葬花，宝钗咏絮，一个悲悼零落之伤，而另一个则企盼飘摇升天——“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格调高远，豁达逍遥。我感叹，自从古人将杨柳合作一体后，那杨树竟然连入诗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连杨树开的花，也归类于柳絮了。事实上，杨树开花，结成如草莓或玛瑙鸡血石般的蚕蛹。而柳絮，则是结的像青桑葚的果穗，伴有柳树果上稀疏胎毛，一同在空中飞扬。

  李白有诗“杨花落尽子规啼”，那杨花飞絮 ，一絮接一絮地拍打着人们面庞，正如“春风不解禁杨花”。杨花的独特之处，正是“百花长恨风吹落，惟有杨花独爱风”——杨花在风中悠哉飘荡，随了风的脾性自由飞翔。北周庾信《杨柳歌》：“独忆飞絮鹅毛下，非复青丝马尾垂。” 韩愈也有一句：“杨花柳絮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杨花很美，让人想起缤纷中的怜惜，有雾般芳华，也有雪般的轻盈曼妙。苏轼曾为杨花写道：“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还有“杨花着水万浮萍”。那浮萍，让人蓦然回首时，流光一梦，素心原无管束，却牵惹着“似花还似非花”的恍然之境。

  有人说杨花是多情的，正如“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也有人说，杨花又是无情的，比如“无情雪舞杨絮，离复聚、几番寻觅”。苏轼也有同感：“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似乎写出杨花的精魂。薛涛也在《柳絮》中云：“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杨花柳絮，一样给人以身世飘零之感叹，又拥有着轻薄柔肠之娇媚。

  入夏，邂逅杨花飞絮，是那杨花正乱飞时。然而，看杨花飞絮，让我的思路飘忽不定。杨絮轻盈如雾，驾着清风远游，像一个个漂泊者，辞别枝头，乘轻风而去，让人扑朔迷离，听朋友说，他拾了一塑料袋子的杨花飞絮，缝制了一个过夏天的褥子，盖在身上，舒爽异常，遍身轻松。我想，那杨花在空中白绒绒的，时左时右，忽升忽降，疏疏密密，飘飘扬扬……连成一片的景象，展现得灵动而又富有意蕴。“小园桃李东风后，却看杨花自在飞。”这是王令写杨花的诗句。那杨花，没有制约，自由飞扬，多么美妙自在。有一天，我从午睡的梦中醒来，突然十分怀念杨花，莫名其妙地想起“水性杨花”一词。我想，那水性就是杨花，杨花也正是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