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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

甘孜日报    2020年07月12日

   ◎宋扬

   坝上田多。粮不缺,独少柴火。

   水田出粮,也出柴火。谷子进仓,放掉水,稻草在田里晒干,堆到房前的桉树下,算柴火。放掉水的田,种麦子。麦子在青石板上啪啪砸下,麦秸杆也成了柴火。油菜杆、黄豆杆、苞谷杆、苞谷芯、苞谷叶……凡能塞进火塘里燃烧的都是柴火。

   说来荒唐,粮食自带的茎、杆、叶,不足以融软等量的粮食。仓里,粮食还剩一大半,火塘里,柴火已捉襟见肘。

   缺少粮食的山里人愁,缺少柴火的坝上人也愁。

   笋壳算不太称职的好柴火——肯燃但火焰一晃而过。且燃过无碳,需要源源不断补充柴火。籍贯的“籍”字,是与竹有关的。是否表示家被竹林环绕?不敢妄下结论。不过,在中国南方广大乡村,竹真是少不了,也少不得的。为嘛?竹林里的笋壳是柴火的替补。用削尖的黄荆条子穿成长串,一片一片撸下来喂给食欲旺盛的火塘。火塘酒足饭饱后,人才有吃食。

   笋壳数量有限,也非四季皆有。锅中江湖再度告急。除非自然死亡,那些竹子绝不敢乱动——大到扎房脊,小到编簸箕、米筛、箢篼、箩篼,都指望着它们呐!树子更是金贵着哩!坝上林盘少。养大一棵树,就是养大一女娃。女娃出嫁,树子打的家具是陪奁。

   竹、树不敢轻易砍,只能剔丫。下刀,竹丫唰啦掉落。绾成火塘宽度的小把。更高的桉树,女人望尘莫及。男人出马,踩了树凳,猴子上树。腰间摸刀,白光闪闪。“嘣嘣嘣”,桉树上掉落的树枝算十足的好柴火。剔过丫的竹和树,像被大人用碗摁住头顶,剪去头发的放牛娃。树看竹滑稽,竹看树也滑稽。

   后来,丫也烧没了。女人想起河滩的芭茅地。黑中翻红的沙土,本是种花生、红薯的好地。忍痛割爱,留一方专种芭茅。芭茅贴地砍下,绳索捆扎,嘎叽嘎叽挑回家,火塘又能欢歌半个月。

   不能怨火塘贪婪,也不能怪柴火无能。比如一根稻草,不能苛求它在煮熟自己身上掉落的几十粒大米之后,还能煮烂猪要吃的红薯。谁都有力所不逮之处,包括为火塘忧心忡忡的坝上人。

   比粮食丰收更让人激动的是农闲到了。冬季到,捡柴忙。严格来说,捡其实是偷。坝对面的大山,是别人的私有林盘。虽然枯枝乱掉,但依然是别人的山。捡柴的女人被当贼一样呵斥,追赶的情况有,不多——许是捡柴人从不打那些木材的注意;许是多数山里人对用之不竭的柴火并不稀罕。总之,捡柴女人坚守了“捡”的底线——只捡不砍。这一底线渐渐被山里人默许。山里有人家失了火,粮食烧光了,到坝上来化粮。捡柴女人啥也不说,走进屋子,红着眼端出一碗碗米。

   捡柴的女人背不动柴了,剔丫的男人爬不上树了。儿子让他们跟着进城。进城前,家里的粮食、肥猪、鸡鸭鹅都变卖了,唯有积攒多年的柴火带不走。进城后,女人每每叹息。她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唉,可惜啊!我那么多年捡的好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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