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07月17日
◎李左人
藏人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凶日和吉日,13岁、25岁、37岁、49岁、61岁等等是凶年,应特别小心,只有行善放生,多多念经朝佛,才能避免灾祸。钟秋果以泽仁旺姆35岁的年龄推断,丹增应当37岁吧。
泽仁旺姆又给胡县长献哈达,弯腰致礼。胡仁济还在马上踞鞍高坐,甩着马鞭,她便按礼规把哈达挂在马头上。
扎西旺吉有意掉在后面,不与泽仁旺姆照面,而她早觑见他,却视而不见,不理不睬。
王中、赵元福、马龙、护卫队夏班长等早已下马,由管家、罗追和随从瓦吉等分别献上哈达。
泽仁旺姆挽了挽袖子,把左手上的玉石镯子往上一捋,提起银壶往银酒杯里斟青稞酒,动作轻缓,作派优雅,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钟秋果接过酒杯,右手无名指尖蘸了酒,朝天一弹,再对半空弹一下,向地上弹一下,意为敬天、谢主人、敬地。然后双手捧杯喝一小口,主人马上斟满,客人再喝第二口,主人又斟满,客人便一口喝干——这叫做“三口一杯”,是藏人迎客的隆重礼节。
胡仁济这才翻下马来,从泽仁旺姆手里接过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神情既亲近又陌生,既爱怜又怨恨。有句俗话叫“番不经老”,康巴女人由于高原气候严寒日照强烈,脸颊黝黑,额上易生皱纹,四十不到就跟五十多岁老太婆一样。可她与众不同,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顾盼生姿,似乎老天对她特别眷顾,把青春延长到生理的极限。只是穿着打扮变了,从前戴一只小巧的银嘎乌,现在换成硕大的金嘎乌;左手无名指上戴的金戒指,粗拙笨重,上面镶嵌的红玛瑙夸张得几成累赘。腰间吊着一把女式佩刀,刀柄和刀鞘上均有雕花纹饰,长约一拃,两头微翘,一看便知是白玉火坡锻造的名刀。白玉县火坡乡有格萨尔王兵工厂的美誉。
泽仁旺姆同胡仁济对视了一眼,一闪便躲开了,他那晦暗的眼神让她心颤。她明白,那个结没法解开,必须寻求应对的举措。
胡仁济在这一瞬间,也看出她内心的恚怨、忿恨和惶惑。
“啧啧,果然名不虚传,”胡仁济喝完酒,把空杯递给她,笑道,“还真是那么年轻漂亮,靓丽逼人,就像七八月盛开的格桑花!”
“胡县长抬举我了,我老太婆的一个是。”泽仁旺姆细长的眉毛一挑,淡淡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盈盈浅笑,展现了一个贵族女子的气度和自信,反而显得她出于礼貌的谦虚完全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夸耀。
“但愿你永远年轻,好运连连,春风得意!”胡仁济的恭维里夹着揶揄。
“胡县长胡大人,我这半辈子从没有交过一丝丝好运,从未得意过。”她回敬道,语速极快,优雅中张扬着火辣辣的野性,温柔如水的眸子透着犀利和精明。“人到中年,已是雨后的残花败叶。胡县长大人大量,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关照!”
钟秋果知道胡仁济同丹增间的过节,以为他和泽仁旺姆话里带刺都是因为那些仇怨,但愿双方的龃龉磕绊,不要影响救灾和推行保甲制的大事。
扎西旺吉仍骑在马上,把玩着特派员送给他的鼻烟壶,冷眼观看泽仁旺姆和汉官相互角力的戏码,猜度着里面的奥妙。
泽仁旺姆向管家招手,管家端起木盘,里面盛着几只斟满酒的细瓷酒杯,举到办事处随员面前,人们依次端杯饮酒。
钟秋果从王中手里接过手绢包着的小包,交给泽仁旺姆,说:“这是康定高家锅庄高阿佳托我带给你的。”
泽仁旺姆双手接过,鼻子凑拢手绢用力吸了吸,尖叫起来:“嗨呀,雪花膏!太好了太好了,谢谢!”
钟秋果在康区生活多年,见到过无数豪爽泼辣的康巴女子,但能兼具刚烈与柔媚的女人却非常罕见。雅卓土百户夫人从内到外透着英武飒爽的阳刚之气和妩媚娇娆的阴柔之美,融合了女性的优雅与慈爱,不禁心生歆慕。
泽仁旺姆也盯着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位居胡仁济之上的汉官对自己的好奇关切和欣赏。德西梅朵托他带礼物,等于为她牵线搭桥,不由得宽心地笑了。
“这是办事处的一点心意,请笑纳!”钟秋果命人卸下一袋盐巴一桶洋油。盐巴、洋油来自千里之外的成都,作为馈赠,是一份重礼。
泽仁旺姆连说“礼重了礼重了,担待不起”,可一脸欣喜没有一点推辞的意思。
管家叫枪差把办事处送的礼物捆上马。
扎西旺吉心中不快,感觉自己手里这枚珐琅鼻烟壶的分量顿时轻了许多。
罗追叉开腿侍立路旁,一动不动。他长辫盘顶,辫梢缠着红绳,面庞如刀砍斧削,右侧有一道弯月形伤疤,左耳戴一只嵌着绿松石的银耳环,胸前挂一枚方形嘎乌,身着金钱豹皮镶边的羊皮藏袍,灯笼裤扎在长统靴里,斜挎驳壳枪,手按着木盒枪套,枪把上吊一束红绸。他扫视了护卫队和两个卡宾枪手,对站在特派员身后的王中最为警觉,这小子身手不凡,是个难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