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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

甘孜日报    2020年07月30日

   ◎此称

   20多里的山地毛路,已被铺上三米来宽的水泥路了,但猝不及防的急转弯和望而生俱的悬崖,还是以前的样子。以往避免不了的安全隐患,现今同样没法避免。

   摩托车、农用车、小型货车,以及造型帅气的国产私家车,在这条路上缓慢蠕行着。水泥把路面上原有的很多细节覆盖了,正在怂恿人们提速前行,但弯急路窄,加之山势险峻,一路下来,感觉要比从前更要令人惊惧,。这条新近铺就的水泥路,就像是为一名走钢丝的人穿上跑鞋,提速,仅意味着将要面临更多的危险。

   当地人一面为这条水泥路感到自豪——但凡有人问及家乡的路况,首先介绍的不是弯度和坡度,而是铺在路面的水泥,“现在都已经铺上水泥啦!”以此显示家乡的繁荣;一面暗自为这条路愤懑,铺上水泥后,慢速行驶或者快速行驶,都使人感到不安,驾驶体验令人忐忑。水泥并没缓解这条路带给村人的通行压力,坡还是原来的坡、弯还是原来的弯、悬崖依然在眼皮底下。坡面土质松软,稍有雨水时,那些不长眼睛的石头还是会滚落到路面上。

   这20多里的路,始于顺江而上的通乡油路,顺着金沙江畔一座臃肿而高大的山,一直通往山后的两个村庄。20里路虽然不远,但因为路况复杂,弯多坡陡,让人感觉异常费劲。几年前,一位内地的朋友兴致高涨,嚷着要随我进村体验当地文化。交代过路况后,他仍坚持要去,怕破坏老家的好客之风,就答应带他同去。我们搭乘一辆濒临散架的皮卡车进去,当翻过第一座山,开始在悬崖公路上颠簸时,这位朋友惊叫不绝,高呼各路菩萨的名号,双腿瘫在座位上直哆嗦,直到安全到家后,扔不能平复心绪,一连多日仍觉惊恐。

   返回时,凑巧碰上雨天,这条路变得更加吓人,随处有石子掉落,还有顺山而下的泥水随着车子在路面奔流着。这位朋友怕到失语了,一路呆若木鸡。直到我们走完这段土路,来到平整宽敞却灾难频发的国道上时,他才逐字逐句、庄严郑重地发下一个毒誓:以后若非有关乎命根的要事,再也不去这个村子了!弄得我俩都有些尴尬。

   但是,自通路以来,这条路上没有发生过重大交通事故,顶多是年轻气盛的小伙们在路面上摔翻了摩托车,然后原地起来后,拍拍屁股继续上路。我们愿意相信,是漫山遍野的神灵,使我们巧妙避开所有必死无疑的概率,让那些愤怒的滚石和泥石流,在我们安全抵达之后尽情爆发。是的,只有在这种境地中,你才能真切感知神灵的存在,你能一次又一次看见那双无形之手,把你从悬崖边拉回路上,为你改变巨石滚落的方向,改变洪水的流向,让一座小山坡延迟或提前十分钟塌方,所有这些,只为给你留出一条回家的道路;或者说,是这条路的惊险,使人们对一切保持足够的警惕,看重或放大所有隐患,小心翼翼地走完这段险路。纵观发生在身边的交通惨案,凡是被公认为险峻路段的,往往很少发生事故;那些令人闻之丧胆的血色事故,多半发生在舒适宽敞的路段上。

   有时候,危险能更好地保护我们!

   所以,我们将诊视这段险峻的公路,这段公路像是对生命的隐喻,我们在这段路上,既能庆幸于生的欢愉,也能够体认死的灰暗。没铺水泥前是这样,铺上水泥后更是这样。

   路的尽头首先是那仁村,意思是“天上的麦地”,是个花草繁茂,天高地阔、珍兽云集的地方,但因为地势偏高,没法把旁边的河水引进村里,田地多半是旱田,仅适于播种洋芋、青稞、蔓菁等旱地作物,物产并不丰富;从那仁村穿过一个山腰后来到萨荣村,漫山土路犹如蛛网,使人眼花缭乱。因为地势陡峭,农户在宽大的破面上四散而居,每一家都像是遁世者的居所。村子四周绿林成荫,大小溪流从林间流向村里,滋养着大片肥沃的良田。

   “乡村卫生路”的实施,使原来长久形成的土路和村巷、篱笆和石墙消失不见了。村子里原来的土路,都是基于人的本能和天性形成的,每一个弯道、每一个休憩点,都有着淳朴的诗意和历史感,因为这些土路不是人的作品,是时间来建设的,它们的出现是缓慢却又合理的,没有一条土路会使人感觉突兀。只有在这种路上,我们才能享受到行走的乐趣和道路的魅力;只有在这种路上,我们行走,不仅只是为了目的地。它们延绵在田间地头,像是一个正在四处蔓延的艺术品。

   但“卫生路”确实给了村人很多方便,现在,去城里买盐巴,我们一天就能转回来啦!去邻村探望二姨妈,半小时就能回来啦!

   余下的时间,我们可以用来思索更多与道路无关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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