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08月21日
◎朱美禄
文人齐名,指的是文人才华相埒,名气相当。在漫长的中国文学史上,齐名的文人很多,为了言说的方便,人们常将他们进行合称。譬如说潘岳、陆机齐名,简称潘陆;王维、孟浩然齐名,简称王孟;李白、杜甫齐名,简称李杜;温庭筠、李商隐齐名,简称温李。陆以湉在《冷庐杂识》卷五“齐名”条中说:“韩、柳齐名而声气异,元、白齐名而志节殊。”可见文人齐名并不意味着彼此性情一样,志节相同。
文人相轻是颇难根治的痼疾,即使在齐名的文人之间也照样存在。范晔在《后汉书》中记载,崔骃“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撇开崔骃不论,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傅毅字仲武,才华与班固旗鼓相当;而班固不能审己度人,对他存有无来由的轻视。
唐人范摅在《云溪友议》中记载,“刘长卿郎中,皆谓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钱郎刘李。刘君曰:‘李嘉祐、郎士元,焉得与予齐称也!每题诗,不言其姓,但长卿而已。”刘长卿自许“五言长城”,不屑于与李嘉祐、郎士元并称,题诗只署名而不言姓,一般以为他意在以这种方式表达对“钱郎刘李”之说的不认同。其实,署“长卿”之名,是对自身的确证;不言“刘”姓,乃是对“钱郎刘李”之说进行消解。刘长卿的举措,可谓用意深远。
虽然不常见,但是文人谦让与自负并存的情况也是有的。通常所谓的“初唐四杰”,指的是生活在唐朝初期的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四个人,简称为“王杨卢骆”。虽然四杰齐名,但是据《旧唐书》文苑传记载,杨炯曾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很明显,杨炯对这种排序很不满意。时人对于杨炯的反应多表达了同情的理解。崔融认为:“王勃文章宏逸,有绝尘之迹,固非常流所及。炯与照邻可以企之。”张说则道:“杨盈川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也。”杨炯,曾任盈川县令,故世称杨盈川。现代学者闻一多先生也说过:“杨年纪比卢小得多,名字反在卢前,有愧不敢当之感,所以说‘愧在卢前’;反之,他与王多分是同年,名字在王后,说‘耻居王后’,正是不甘心的意思。”不管杨炯的自负与惭愧有无道理,需要指出的是,排名总是借助媒介在一定时空中进行的,难免有先有后。可当事人认为排序的先后包寓有丰富的含义,从中解读出了轻重优劣的意味,所以心中愤懑不平。今人排名时常要附上一句“排名不分先后”的说明,无意中是以史为鉴,或许真有助于消弭排名靠后者心中的芥蒂,避免不必要的纷争。
元代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记载了赵孟頫一则题画文字:“吾自幼好画马,自谓颇尽物之性。友人郭祐之尝赠余诗云:‘世人但解比龙眠,那知已出曹韩上。’曹韩固是过誉,使龙眠无恙,当与之并驱耳。”所谓龙眠,是北宋画家李公麟的别号;所谓曹韩,是指唐代画家曹霸和韩干。韩干是曹霸的弟子,赵孟頫画马师法韩干,自认为不及曹、韩,寓含有对师尊和师祖尊崇的意味;假如李公麟不介意的话,则忝与并驾齐驱。赵孟頫的自我定位,反映了他修养良好、态度谦虚。须知陶宗仪在广泛观览赵孟頫的作品后,曾由衷地称赞道:“阅公所画马及人物、山水、花竹、禽鸟等图,无虑数十百轴,又岂止龙眠并驱而已哉?”
能让与自己齐名者出一头地,这样的文人无疑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韩孟于文词,两雄力相当”,唐代诗人韩愈与孟郊齐名,合称“韩孟”,以他们为主的诗派也被称为“韩孟诗派”。韩愈在《醉留东野》一诗中说:“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韩子稍奸黠,自惭青蒿倚长松。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駏蛩。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韩愈虽有“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成就,但是这首诗不但表明了他对孟郊推崇备至,还灌注着一种让贤尊贤的情怀。《周易》中说:“云从龙,风从虎”,后世因以“云龙”比喻朋友相得,这首诗也为我们留下了“云龙韩孟”的典故。如“何当继韩孟,相逐似云龙”;“昔唐有韩孟,云龙两连翩”等,就是对这一典故的袭用。
虽说名为实之宾,但真正能超脱名声羁绊者鲜有其人。假如名气差距很大,排名有先有后,文人心里或许可以接受;对于齐名的文人,排名的先后往往是起衅的温床。虽然间或有谦谦君子,但也不乏不逞之徒。有道是见微知著,文人对于排名先后的反应态度,无疑是其精神境界的折射。须知作品的艺术质量才是名声最有力的保证,只要写出了足够好的文章,自然会实至名归。所以文人应该致力于好文章的创作,而不是斤斤计较于排名的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