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1月06日
◎黄孝纪
在故乡,山坡上野生的石榴有两种,一种是地石榴,另一种名叫野石榴。
村庄周边的山岭,土壤的色彩经纬分明,颇有趣味。以村前的江流为界,对岸的山岭是连绵起伏的红色土壤,长满了油茶树林。村子这一边的山岭,则是白色土壤,白中泛黄,多砂石。这样的土质疏松,蓄水性更好。亦因此,植被更为茂密,植物的多样性更好,风景如画的后龙纳山,村北的枞山,南北双向延展如波浪的油茶山,杉树山,柏树山,都在这一边。这些山岭,土地潮湿,溪流密布,山窝里集泉而成的山塘,常年碧波荡漾,倒映着山光云影。
地石榴是一种喜阴的植物,多在乔木灌木之下,或林间隙地,贴地而生,高不盈寸。它那繁多的柔枝匍匐蔓延,完全被如鳞似甲的密叶遮盖住了,就像大小形状裁剪各异的绿碎布,一块块随意铺在地上。村后这一带白泥山岭,正适合它的生长。
农历四五月间,正是摘地石榴吃的好时候。童年里,我们经常到这一带山岭捡柴火,或者提着竹篮或箩筐,到枞树林里用长柄竹筢搂橘红如针的枞毛。看到地面上那一粒粒红得发黑的地石榴,就顺手摘了吃,甜甜的,沙沙的,汁水紫红。有的时候,一群小伙伴在村里玩着玩着,嘴馋了,就走进林间去采食。
地石榴的果实多是小指头大,像一只袖珍小鼓,由一短茎向上托举,立于密叶丛中。它的花朵掉落之后,会在果面中央留下一个圆溜溜的脐眼。熟透之后,活像一个个乌黑晶亮的眼球,仰天直视着树梢和苍穹。
令人惊讶的是,同一片地石榴,有的还是花苞,有的正开着紫色的花朵,有的花瓣脱落,成了小小的青果,有的果实已经绯红,有的全然乌黑,精彩纷呈,一同展现。这也招致我们轮番采摘,常摘常有,日复一日。这样的夏季,谁的心情能不愉悦?
在村庄,地石榴的植株还是一味良药。有孩子患了疳积,俗称奶疳,不思饮食,面黄肌瘦,腹大如鼓,做家长的就会从山坡采了地石榴的全草来,洗净后熬汤,取汤煮新鲜猪瘦肉调理。
相比而言,野石榴对土壤地质条件的要求就没那么高。无论白泥山,还是红壤岭,甚至是石头荒山,它的身影无处不在。
野石榴是小灌木,它的树枝细长泛白,枝上又密长短枝,枝叉处常有零星的硬长刺,叶片大致呈倒立的三角形,多长在短枝梢头,约莫手指宽,一两个指节长,叶的上边缘有起伏如波的缺裂。开花的时候,它的细碎白花,成丛开满散开的枝叶间。
野石榴的挂果期很长,从初夏要到深秋。乡谚里曾有这样的顺口溜:“六月半,石榴青冠冠;七月半,石榴红艳艳;八月十五,石榴落土。”在漫长的季节里,我们在山岭间捡柴割叶,从摘它青玉般的扁圆果实玩耍,到咬出涩味,到红熟甘甜,童年少年时期,差不多日日与它们为伴。
那时候,山野间的野石榴树可真多,每一树都结着一丛丛的果实,密密麻麻。也常有村人,在野石榴果还青涩发酸的时候,就摘很多来晒干。用时,取其熬汤喝,或汆肉,是健胃消食的良方。成熟的野石榴,里面多坚硬黑籽,果肉松脆而甜。
因植株的高矮健壮和所处地方的不同,野石榴果的大小也各异。多数是指头般大,也有的长在偏僻的幽暗处,便是到了霜降摘油茶的时节,还能发现算盘子大红艳艳的几粒,让人惊喜不已。
野石榴中,也常有癞了皮的,表面粗糙,容颜暗淡,俗称癞子石榴,多为人所嫌弃。不过,纵然如此,等到季节来临,它那丑陋的外貌里,依然会透露出几处红亮的地方。这也成就了村人嘴上常说的一句俗话:“癞子石榴也有边红。”在人情冷暖的世间,既不必门缝里看扁暂处厄运之人,当自己陷于愁困交迫,也要自信总有云开日出的一天,可谓自警又自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