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4月01日
◎章铜胜
我总认为,在二十四节气中,唯有清明两个字,是最空灵的。山水云天,花草树木,村庄房舍,无不有着风雨之后和清澈与明朗。
清明时节,多的是风和雨。韩翊说,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寒食节在冬至后一百零五日,在清明前一、二日。东风送暖入屠苏。春天,是刮东风的,清明时节当然也刮东风。此时,长安城里飞柳絮,宫墙边的柳条也被风吹斜了。清明时,有插柳的习俗。“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人家都要折柳枝戴在头上,或插在门上,大概是取其寓意吉祥、辟邪驱虫吧。
清明时节,应该下一场连绵的仿佛让人难以看见其尽头的雨,那是一场知时节的好雨。杜牧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纷纷细雨中的清明,人是难以打起精神来的。清明的雨,可大可小,可疏细可稠密。草在雨中,翼彼新苗。树在雨中,萌新吐绿。花在雨中,开了又谢了。我在雨中,看池塘雨脚蹦跳,高低深浅,就像我小时候,喜欢穿一双雨靴,站在雨中的积水里,踩着水玩一样,淋一身的雨,溅一身的泥水,依然傻呵呵地笑着,我大概就是在雨里无忧无虑的玩耍中长大的吧。
蛙声,还是在晴暖的夜里听起来更有阵势,那样稠密而响亮。雨夜里听蛙声,却别是一番滋味。夜里读书累了,放下书,把身体安然地放在椅背里,眯上眼睛,静静地听听窗外的风雨,分辨风雨之声中的阵阵蛙鸣,虽然有些稀落,却有蛙声与风雨和鸣的意趣。
风雨可听,听风听雨中,便过了清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经历了人生沉浮的陆游,在临安的那一夜,听着客舍外风雨,心里总是落寞的吧。好在第二天,风雨便停了,巷子里也听到了叫卖杏花的声音。晴日里,煮水烹茶,铺几页小纸,从容地写数行字,多好。风雨初霁,诗人还是能在清明前赶回山阴镜湖边的故家的。近乡情更怯,好在风雨没有阻归程。南宋临安的那一场风雨,对陆游来说还是有情的,也不负诗人一夜卧听窗外的风雨。诗人听着窗外的风雨之声,风雨也在窗外听着诗人的鼻息吧。陆游听懂了风雨的缠绵,风雨大概也听懂了诗人归乡情切的心思。
清明的风雨,也是可看的,风里雨里看清明,清明便是另一番景象了。我总觉得,海棠是最宜带雨观赏的。经历一夜雨疏风骤的李清照,问站在窗前卷帘的小丫头,小丫头“却道海棠依旧”。李清照好像是急了,说: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个时候园中的海棠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稀少才对的呀。小丫头又怎么知道李清照此时的心情呢。“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是万俟咏的清明应制诗。海棠亭午沾疏雨,是“老去惜花心,相以花无语”的吴潜的心语吗?他们在清明时节看海棠一枝春带雨,看到的是不同的心境,看与不看,心境在那儿呢。还是那场雨好,不管是昨夜的雨,还是朝雨,或是午后的疏雨,都是诗人心中恰恰好的一场雨。海棠带雨,是眼前景,也是心中情。梨花风起正清明。梨花在风中落了,清明也落在了一地梨花的雪白里。
对于我来说,清明是踩着风雨的一场游戏。幼时,每逢清明时节,我都喜欢踩在田埂上,踩在雨后田埂的软泥上,湿滑而又柔软,那是非常有趣的儿时记忆。田埂上有青草,有黄泥,也会有蜗牛和田螺,还能捡到爬上田埂的小龙虾,能逮到在田缺边吸水的鲫鱼。走在田埂上,也能看风景。田埂在云天和田水之间,画出一个个的格子,它们大小不同,形状也不一,可是,这些格子在田野间却拼接得那样精致完美,不留一点空隙,也没有一点生硬,看上去总是那样的谐调自然。走在田埂上,抬头望云天,低头也能看到云天。我喜欢低头,看着白亮亮的田水里,倒映着雪白的云翠蓝的天。田里新栽的秧苗嫩绿,田埂像是浮在一片汪洋的水里,随时要被踩塌的样子。
经历一阵阵风雨,清明便过去了,那是一个让人怀念的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