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10月01日
◎李左人
他把凤杯递给她。泽仁旺姆尽管心头又怒又恨,还是接过杯子。
“不是我故意跟你老公过不去,谁叫他当初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我胡仁济,顶天立地一男人,懂得怜香惜玉,你干了这杯酒,我把你当妹子看!”
泽仁旺姆说了声“好”,直接把一杯酒倒进嘴里。
胡仁济说:“不算不算,还没碰呢。”
她重新斟满酒,使劲一碰,酒水飞溅,晃荡出一片晶莹的珠光。
头人们和王中、赵元福、马龙、夏班长和管家齐声叫好。
胡仁济放下酒杯,趁势坐到泽仁旺姆旁边丹增留下的空位上。
钟秋果说:“好啊,一笑抿恩仇。”
泽仁旺姆站起来,拿着酒壶给钟秋果斟酒,又把自己的酒碗斟满。
“我再敬你,感谢你给我带雪花膏来。记得德西梅朵吗,汉名高康玉?”
“记得记得,高家锅庄的阿佳,我父亲的学生。”
“是吗?恁样说来,我该叫你师弟了。”泽仁旺姆惊喜万分。
钟秋果未置可否,笑了笑。
她跟他碰杯:“干!”
钟秋果抿了一口酒,说:“她说你们好得跟亲姊妹一样。”
“哦呀!”泽仁旺姆不经意间把“拿梭”换成了“哦呀”。康巴话拿梭、哦呀都是“是的”的意思,但前者只用于下对上,哦呀则是平辈交谈时的应答语。
“阿佳豪爽义气,热心肠,肯帮忙。”泽仁旺姆拉起了家常,问:“你在康定听说过‘扎巴作吉’没有?”
钟秋果摇了摇头。
“这一样就是扎巴作吉——扎巴连麸面。”她指着面前盛糌粑面的碗说。
糌粑就是把青稞炒熟磨成粉,跟内地的小麦炒面差不多。不同的是,糌粑吃了易燥结,必须不断喝酥油茶润湿解渴。
“扎坝连麸面,白里透黄,麦香味非常浓,口感好。我给高阿佳送了一口袋,她喜欢得不得了,要我每年运10驮子去她帮我卖。第二年我运去两驮,嗬哟,你猜怎么样?一抢而空!后来闹红军,就没有多余的扎巴作吉了。”
她端起自己的那碗糌粑,用指背把糌粑面压紧压平,往里掺了茶,啜着嘴喝干,再一边转碗,一边伸舌头舔吃表皮上的糌粑,然后再掺茶再喝再舔。
钟秋果嫌吃相不雅,没动扎巴作吉,又捡一只烤洋芋小小地咬了一口,慢慢嚼着,盯着她舔吃糌粑。泽仁旺姆吃完,伸长舌头把碗边舔干净,咂着嘴叫一声:“香,太香了!”又回到先前话题:“你带来的雪花膏,真救了我的急,刚好用完。头一瓶是今年开春我去打箭炉阿佳送我的,现在每天都离不了啦!”她摸摸脸蛋,感受那如雪的化妆品带给肌肤的细腻细滑感。
“你怎么认识她的,那个高康玉?”钟秋果正想跟她套近乎,主动问话。
“早些年,夏秋两季我们都要到打箭炉给明正土司衙署交粮,就住高家锅庄。那时打箭炉城就像一国之都,人们把明正土司称作嘉拉甲波,48个部族的首领齐来纳贡应差,各路骡马往来不绝,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好不热闹。高阿佳有空就带我四处游逛,到安觉寺烧香,到二道桥泡温泉,去跑马山耍坝子,逛中正街买首饰、绸缎,一来二去就熟了。”
“哦,常去康定,难怪你的口音总带着康定味。”
“什么康定味?”她把椅子往钟秋果身边挪了挪,故意离胡仁济远点。
“康定的牛羊肉膻味加牛粪味儿呀!”
“好呀,你还不是康定的,还不是有股膻味牛粪味!”她鼻子凑到钟秋果面前,闻了闻,噗嗤一笑。“还多了点老夫子的迂腐味!”
钟秋果说:“跟你开玩笑呢,其实我很喜欢听康定口音的川话,很亲切。”
他们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因为离得近话音不大,头人们只能听到片言只语就不感兴趣了,各自唠嗑自己的龙门阵。对他俩最关切的是胡仁济,他们聊的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支起耳朵不放过每一句话。他们嘀咕的声音越小,越发刺激他的关注。泽仁旺姆故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吊他的胃口。
泽仁旺姆问:“喜欢雪花膏的气味吗?”
“喜欢。”
“给你老婆买没有?”
“没有。农村女人用什么雪花膏!”
“我也是农村女人。”
“你是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