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10月26日
◎王小忠
女子二八有余,尚无婚配,但两人一见倾心,于是就有了每年四月河畔相见的约定。当太阳从东山升起,撒下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的时候,那女子就屹立在河畔之上翘首以待,可那男子一直没有出现,直到茫茫大雪封住远方的路,直到哗哗流水形成一整片光洁的冰面,直到那女子纵身跳进刺骨的河水里。
我也曾在小麦积山下和冶木河边驻足过,想找找他们留下的痕迹,但始终没有找到。小镇的确充满了柔情,我刚来的时候,小镇上有许多舞厅,大家忙完劳动,晚上会尽情舞动,没有别的渴求,也不夹杂任何私欲。完了之后便说说笑笑各自回家,把所有疲惫带进梦乡,装进甜美的幸福之中。
我碰到过一位老人,曾在一处风景区背游客淌水过河,放马的小青年也曾免费驮游客进山。当然,所有的日子不会一成不变。小镇在旅游业大力开发的今天,却发生着深刻地变化。以前的小瓦房不见了,舞厅也被酒吧所替代。一种文化消亡,当然是另一种文化的突起。我依然在小镇上出没,精心打理着自己的生活。
活着是最幸福的,我们在幸福中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放弃和贪婪。没有人再从小麦积山上滚下来,小镇上的青年们个个爱得很自由。然而却让我十分恼怒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陈兵的女儿陈丽娟就在小镇子四月来临的时候丢失了。
陈兵耷拉着脑袋,六神无主,坐在门槛上只是抽烟。这件事情没有征兆,也不在预料之中,但已经成了事实——陈丽娟不是丢失,而是跟杓哇土族乡的一个小伙子私奔了,那年陈丽娟读初三。打听到确切的消息,我费了很大劲。据说陈丽娟和那个小伙子相识已经很久了,我没有发觉,因为她在学校的表现很好,没有谈恋爱的任何痕迹。陈兵更不会发觉,陈丽娟一直住在另一个院子里,他们虽然是父女,然而从来就没有亲人间的那种牵念,他们之间除了血缘和供养,似乎找不到任何关系了。
杓哇土族乡属于洮河北岸区,和康多乡紧紧相连,其管辖区内地势复杂,沟壑纵横,峡谷峻峭,草原、森林、谷地相互交织。和陈兵到杓哇土族乡大庄的时候,日头已过晌午。大庄实际不大,庄门前便是河,屋后却是雄伟高山。河是洮河支流,山是白石山。大庄由河养育着,由山守护着,显得极为安详。河的四周是高山,树木丛生,百鸟齐鸣。林深水清,草嫩土肥。大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听水流跌宕,与蜂蝶言欢。听百鸟合唱,和雨露共眠。可我们都不是闲人,那有赏景听音的心思。打听到那户人家后,我和陈兵小心地叩开门。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太,房舍也很陈旧。老太太给我们倒了水,不说话。问起家人,只是摇头。陈兵有点急躁,声音大了起来。我强拉他出了院门,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其实出发前,我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陈丽娟决心跟人私奔,除了年幼无知,我想也和陈兵这么多年来的四下奔跑有关。他自私而不负责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哪里照顾过孩子?他长期以来怀疑陈丽娟不是他亲生的,孩子长那么大,他们一起的日子都能数得过来,何谈情感?事到如今,陈兵却又显得难过而颓废,然而陈丽娟心里的秘密谁能知晓?
不用劝说,生活中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时刻发生着,怨恨只会带来更多伤感。伤感多了,日子就布满了灰暗。想当年,陈兵如果不胡作非为,他何尝不拥有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庭呢。
抽完了半包烟,我们离开了大庄。山路崎岖蜿蜒,杂草丛生。走出庄门,几分钟就步入康多峡谷。峡口处有人挖虫草,他贴地而行,在百草杂生的山坡上寻找那一根褐色的细而尖的虫草秧子。我们也歇息下来,没话找话。他有一句没一句附和着,眼睛未曾离开地皮。
这么多药材没人采,可惜了。陈兵突然从颓废中振作起来,指着地面上很多花草对我说。他眼里的悲伤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难以自制的狂喜。陈兵抓起一把叶子尖而长、呈五瓣形向四周散开、仿佛鸡爪、又好似孩子小手一般的一种植物,喃喃自语——可以利尿清毒,也可以止血,要炮制,不可以直接入药……
陈兵的突然举动使挖虫草的那人有所惊讶,他转过头说,你们是医生?我摇了摇头。陈兵却说,是医生,但现在不是了。那人说,是医生的话请到我家走一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陈兵苦笑了一下,说,等我医好自己,再去你家。那人动了下嘴唇,不再搭理我们。陈兵只几句话,但却触动了我的心。那些年月里,他的故事应该充满了传奇。经常在三瓦两舍出没,沉迷于风花雪月之中,过早耗尽了自己的精神和思想,使自己颓废,让家庭破败,而后流落他乡。有果必有因,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我再次想起了陈兵的坦诚。他真是十恶不赦之徒吗?我在心里寻找着可以理解他的理由。然而我想,倘若真有理由,也会在现实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挖虫草的那个人十分不情愿和我们搭话,我苦苦相求,他才说了几句。他说,那个小伙子一直在兰州打工,几乎不回家,也不顾家人,坑蒙拐骗,就差杀人了,村里人都怕,都不敢招惹。陈丽娟怎么就看上他了?他和当年的陈兵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一切难道真是对陈兵的惩罚吗?
从大庄回来,我们各安天命。于我而言,算是对家长一个交代。我不知道陈兵经历了怎样的痛,或是麻木之后的无所谓。冶木河并没有为此而停歇流动,时光一寸寸流逝,也不会随某个人的意愿而倒流。
农历四月,温润气息又扑面而来。可小镇子留给我的那种最初的美好已经发生了变化。小镇子不再是我的“人间四月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