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1月25日
◎王小忠
坡上人家
每月逢七日便有集市,洮砚乡和石门沟只一桥之隔,挖日沟那边有物资交流会,石门沟这边有木材市场,两者互为补充,也使每年的五月十五观园庙会有了空前的热闹。他说,也是素日里太忙,无暇添补常用品,到挖日沟给孩子们买几件衣服,然后到石门沟买一笼木炭,况且庙会之日,所有物资的价钱是比较便宜的。逢到庙会,人们更是精神大增,也难得放松一下。就在那次庙会上,有才发现了他傻哥哥有福的巨大秘密。
他说到这里,也有点不好意思。
有福脑子不好,大家都知道。除了脑子不好,其他都正常。脑子不好,可也爱凑热闹。脑子不好,却偏偏喜欢挤到女人堆里。有福在那次庙会上女人最多的地方突然做出怪动作,他在任何人都未防备之下哗地脱下了裤子。人群一哄而散,有男人找来一根竹根,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使劲抽了几下,有福同样发出奇怪的声音,提起裤子,跑到无人之地蜷缩起来,显得非常委屈。有才是第一次见他的哥哥傻到如此地步,以前听人说过,他不信。哥哥脑子有问题,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言语和行为情有可原,然而他真没有想到他的哥哥竟然傻到做出那样事情来。那次之后,有才就将有福关在家中,再也没让他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不过集体聚会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庙会在无限的时间里却也变成了有限的奢望,因为不到几年,洮河水就淹没了一切,村子和庙会都成了记忆之中的人神欢乐之事了。
异地安置稳妥之后,政府对其几户人家也非常关心。新的房屋建成后,原本说应该全心投入新的生活之中去,可是有才的性情再次大变。也是因为有才发现了他傻哥哥的另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彻底瓦解了有才苟活于世的最后防线,然而对那件事情的处理上,有才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心狠手辣。
有天晚上,有才做好了一切准备,当他的傻哥哥从老母亲房间刚出来时,他就抡起了榔头。从此之后,世间就少了一个傻子,却多了两个抑郁症患者——有才和他的母亲。有才不提及的话,也只是大家的猜测。他说,不过事实和大家的猜想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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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才对有福处理得干净利落,大家心知肚明,不过都操心各自的事情,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去管闲事。他说,有才家以前有两院房,都被淹没了,异地安置后,他用政府的补偿金修了一院新房。相比其余几户,他的房子最气派。有才修房的时候大家都劝他,挨在一起相互都有个照应,可是他不听,决意要和大家拉开距离。有才的性情在他弟弟于喇嘛崖丢了命之后就有所变化,后来他又和媳妇离了婚,再加上他哥哥越来越傻,老母亲垂头不语,他彻底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段时间,他成天坐在院子里自言自语。不过说真的,迁移就面临重新创业,一个老母亲,一个傻哥哥,到底去照顾他们还是去创业?就他的实际状况而言,迁移过去估计比留下来会更糟糕。
河水还在上涨,虽然没有刚刚拦截洮河时那么迅疾,然而这种缓慢地不动声色地上涨更加令人害怕。有才一家所住之地依然存在有被淹没的可能,大家去劝他,可依然不听,他说,有小家神保佑,一切都会过去的。
有才家单独供奉了小家神,大家都知道,可他供奉的是哪路仙人?哪位龙神?谁都不知道。在无尽广大的世界里,这样的小家神保佑了多少人呢?小家神是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那个虚幻的但叨念着令他徒增生活勇气和信心的小家神,终究没能让他走出心灵的困境。
漫山遍野毛桃花开,密不透风的粉色里,整条石门沟似乎有了无可比拟的兴奋。珍珠梅一片接一片,白了峡谷,也白了洮河两岸,这里又仿佛回归到往昔的安宁和平静之中来了。这样美好的光阴里,大家都为新的家园勤劳拼搏,而有才却抱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小家神,坐在门口的毛桃树下,想象着,也期待着小家神能为他带来幸福的日子。同时,他也渴望小家神能抚平、甚至涂改掉印在他脑海中的那些令他惊悸的画面。
有才母亲病了,很严重,她时而无缘无故掩面哭泣,时而无尽夸赞有福的好,甚至莫名其妙和早已死去了的人对话,表现得喜怒无常,甚至时刻想着跳河自尽。母亲的种种表现,使有才更加坚定了处理掉有福的正确性。埋骨何处?这不是大家关心的事情。立秋之后,河水趋于平稳,可人心不安稳了,警察前来调查,几户人家就开始显现出慌乱来。有才不见了,他的母亲替换了他原有的位置,坐在门口处,抱着小家神日夜唠叨。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立冬了,立冬之后太阳好像多长了几条腿,恍惚间就到了腊月。洮砚挖日沟的集市分外热闹,大大小小的匠人们收起了工具,就连忙碌于河道与喇嘛崖四周翻捡石头的人们都收回了心。而所有的热闹似乎没有波及到异地安置的几户人家那里,年根腊月的团圆氛围带给他们的只是无限的孤寂,和对远在河西的亲人们的思念和牵挂。思念和牵挂多么令人心痛,思念让人陷入孤独和忧伤,孤独和忧伤又让人步入更大程度的迷茫,从而也使人感到生命的无常和活着的艰难与不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