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3月20日
◎路来森
唐伯虎有一幅《梅花图》,题诗曰:“黄金布地梵王家,白压成林腊后花。对酒不妨还弄墨,一枝清影写横斜。”
“一枝清影写横斜”,枝影横斜,疏落之美,真好。唐伯虎写的是梅花,其实,又何止于梅花?凡花,一枝都好。
一枝,可观,可插,尤可入画。
一树花,花团锦簇;一枝花,摇曳生姿,一枝花的情态,别具一番风致。像山岚独秀。似少女娉婷,又如晴光一束,给人一份蓦然的惊喜。女子看花,总喜欢牵花一枝,笑吟吟立于花前,如此,花面相照、相映,花美,人更美。一少女,从大街上走过,手擎鲜花一枝,袅袅而行,摇摇而过,惊艳了街面上的路人——回首,再回首……
“一枝红杏出墙来”,出墙的红杏,本是报春而来,却不曾想,被一些世俗之人“恶搞”了,罪不在“一枝红杏”,那“一枝红杏”依然是美,一种鲜明之美,一种喜报之美。“桃花一枝蘸水开”,桃花,本就红艳,此时“蘸水而开”,则如同美人临镜,水清、水亮、水洁,那艳艳桃花在如此映衬之下,自然也就愈加明灿了,明艳了。
若然,骤然风起,花枝摇曳,照影水中,可就真是“一枝清影写横斜”了。
中国人,向来有插花的习俗,插花,花可一束,更可一枝或者三两枝。
插花一束,花就通常是草花;若然木本花木,插花,则大多为一枝,或者三两枝,不会太多,太多了就杂乱,就喧闹,插花,彰显的是一份安静,一份清静,一种静谧、闲适下的生命风雅。
插花,需要花与器的配合,相得益彰,才好。比如陶器、青花瓷器、青铜器等。
我的祖母在世时,她使用的插花器具,是一大腹陶罐,祖辈流传,也不知多少年了。色,是深黑中泛着一层土黄,感觉时间的烟云,在其中酝酿、氤氲、流淌,真正是古意盎然。祖母插花,因季节而异,通常是:春节,插一枝腊梅花;春来,则依次插一枝杏花、桃花等。一枝,则往往是一大枝,大枝上,杈出众多的小枝,有一种纷然如披的美感。
插花,入画,谓之“瓶花”。杏花、桃花、菊花、梅花等等,皆可插也,不一而足。可赏玩,可清供,插下的,是时花一枝,表达的,却是一份清赏的美好心情,俱然美哉,美哉。
一枝入画,谓之“折枝画”。大凡画家,似乎没有不画折枝画的。折枝入画,枝硬、枝瘦,花艳、花灿,相互映衬之下,那“枝花”就显得格外醒目,格外明艳。
八大山人,画有多幅“折枝画”(如《梅花图》《芍药图》《绣球花》《辛夷花》等),其中一幅,谓之《菊花》:菊花一枝,枝瘦,叶大,花肥,枝、叶皆为墨色,只是浓淡不一,花则白色,复瓣、肥硕、明灿,真真是灼灼耀人。菊花一枝,占据整幅画面,给人一种挺硬、饱满、傲然的感觉,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菊之本色——是菊之写照,更是八大山人人格之写照也。
折枝画中,“折枝牡丹”似乎最为出名,画家,不画“折枝牡丹”的,也不多。“明四家”之一的沈周,就画有一幅折枝《牡丹图》:牡丹一枝,主枝之上,小枝三五,叶片葱茏茂盛,牡丹花却只有一朵,花大而肥,而艳,真正是国色天香矣。一枝牡丹,从画面的右下角伸出,只占画面的右下部,可谓“一角”,但却鲜明、凸出、突出,惊人艳艳。画面的上大半部,为题跋占据,长长的题跋,烘云托月一般,将一枝牡丹映衬得越加鲜明、孤傲,真正是“一枝”独秀矣。
折枝画中,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用法,就是以“折枝画”用于信笺,所谓“花笺”是也。花笺之“花”,多为折枝,而且还多用于边角,或者边框;折枝一角,是点缀,是烘托,是对美好心情的一份观照,好在“得心”。当然,有的折枝花,也可能贯通整幅花笺,如当年古槐书屋主人俞平伯,设计的“驿路笺”,就是如此:底色为黄红色,以黄色基调为主,设色华美;信笺中央,为一枝盛开的梨花,倔强屈曲,盎然而有朝气,大有“春占尽”之霸气。哎,感觉真美,真美。
花一枝,一枝花,别具风致:它突兀,它彰显,它有一种特立独行的孤俏和孤傲。“一枝清影写横斜”,姿态清倩而放纵,美姿翩翩,风情摇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