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杰

对于母亲来说，春天的美简单而纯粹，因为春天不仅是花开的季节，更是种地的季节。无论是枝头的花朵还是地里的种子都满含着农人无尽的期望，而这份期望，就是他们今生最美的遇见。

我小时候，每到春天，表舅都会带着他的宝贝骡子来村子里帮大家种地，生意异常火爆，需要提前预约。

用骡子种地需要很多人配合才能完成。表舅牵着骡子走在最前面，用一条麻绳将骡子和犁连起来，犁一般由父亲来扶，在骡子的带动下在地里翻出一条长长的垄沟，垄沟深浅的把握是个技术活，要求扶犁的人既要有力气又善于控制力道。扶犁人后面跟着的是点种的，这看似简单的轻轻一点，关系着全年的收成，丝毫马虎不得，因此这项工作由爷爷负责，他胳膊上挎着一个装满了玉米种子的小筐，边走边点，年年岁岁的农耕生活给了他足够的经验，用眼一扫，就知道种子应该点到垄沟的哪个位置。种子点好后撒化肥就简单多了，交给眼神最好的老姑，她背着母亲特制的布兜子，在离种子不远不近的地方撒上一小把就行了。然后轮到拉耙耢的四叔上场了，耙耢多是用荆条纵横交错绑成的，半米见方，拉着它将垄沟两旁犁翻起来的土盖住种子和化肥。土盖好以后，还需要一个人拉着磙子在垄沟里压一遍，将垄沟压得紧实点儿，能够保留足够的水分和养分，给种子的发芽创作最好的条件。磙子是用和垄沟宽度差不多长的圆柱型青石做的，先把两端凿去一些，使它的弧度和垄沟的形状贴合，然后分别在它两端的中心凿上洞，安上可以转动的轴，再用一段半圆型的钢筋将两个轴连起来，将钢筋正中间砸成一个尖角，栓上一条两三米长的绳子就可以用了。拉磙子是整个播种过程中最关键也是最辛苦的一道程序，印象中，我家种地都是母亲拉磙子，交给谁她也不放心，她说累点儿不怕，怕的是心里不踏实。

后来，父亲买回了一台自动播种机，像缩小版的手扶拖拉机，主体是两个用来装种子和化肥的小箱子，连接着长长的手柄，底下是犁，犁的后面是一块铁板。种地的时候父亲把种子和化肥加到小箱子里，设定好距离，然后用手推着犁往前走，机器会按照设定在垄沟里点好种子撒上化肥，然后再用铁板将垄沟盖上土，母亲拉着磙子跟在后面压一遍，种地的工作就完成了。

父亲生病以后，播种机被母亲收了起来，她又开始采用最原始的种地方式。用锄头刨出一个个小坑，然后在坑的一边播上种子，另一边撒上化肥，再用脚将坑周围的土驱到坑里将种子和化肥盖好，最后用脚轻轻地踩一下，一年的希望就在这一刨、一点、一驱、一踩中完成了。对于母亲的这种播种方式，我曾表示过怀疑，可母亲说，她种了半辈子地，发现这是最简便最高效的种法。

时光早已将青春抛远，深沉的岁月爬过肩头，留在了眉间。母亲和岁月一起，正逐渐老去。每年春天，母亲都会坚持回老房子住几天，在那两亩薄田上种上希望，她说这是她的本分，是农人对土地最执着的热爱。这份爱，在年华的仓促交替间，愈发深沉而浓烈，成就了一春又一春最美的期待与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