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

“樱桃哎，又鲜又甜的红樱桃哎”

暮春时节，烟青色的小巷深处，常会传来乡下姑娘清脆悦耳的叫卖声，探出窗子，只见一个身着蓝底白花衣衫的年轻女子，颤悠悠地挑着一担柳筐，走在如电影幻灯机投射出的逆光里，在她的筐里，堆积着小山似的樱桃，于碧叶的映衬下，红彤彤、圆嘟嘟、亮晶晶，令人垂涎欲滴，于是赶紧奔下楼买上几斤。

上楼，将樱桃堆在青花瓷盘，置于黄漆案头，于静谧的时空中，仿佛一幅白石老人笔下以樱桃为题材的传世水墨，怎么看也看不够。终于忍不住，拈起一枚，轻轻置于唇前，未启齿儿，微吮即破，“外看千粒珠，中藏半泓水”，那一缕缕甜津津、酸丝丝、凉爽爽的汁液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惹得舌尖上的味蕾妖娆绽放，瞬间陷入美味的沼泽里，顺着咽喉，直润心田，真不负“百果第一枝”的美名；接下来，忍不住又拈起一颗……

往年，村西有一小片樱桃林，为了防止人偷，生产队用荆棘将它们围了起来。到了谷雨时节，只见碧油油的树叶间，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小果儿，尤其是雨后，树树樱桃带雨红，像红宝石、似血玛瑙、若赤水晶，珠圆玉润，颗颗闪光，芬香随风飘溢，让田间劳作的人忍不住频频而望。“四月江南黄鸟肥，樱桃满市粲朝晖。赤瑛盘里虽殊遇，何似筠笼相发挥。”可那些年头，鸟儿可以啄食，但决不能允许人们偷取。

那一年，有着“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美誉的下放知青陶小英，与一群年轻人在水田插秧，由于劳累过度，加之淋了雨，一下子病倒了，请来赤脚医生看过，可还是高烧不止，什么也吃不下。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吃一捧樱桃。可城里太远，等买回来，樱桃恐怕早就成了烂泥了。可队里的樱桃是不允许随便摘的，当场被捉住将按盗窃罪处分。平时，追求小英的小伙子不少，可关键时刻纷纷望而止步。

一个夜色如墨的夜半，小英的窗子被人敲响，姑娘迷迷糊糊起身，慢慢打开窗，只见一包东西丢在她桌上。点亮灯，低头一瞧，原来是一袋鲜红诱人的樱桃。三天三夜没咽一口食物的英子，感觉忽然饿极了，赶紧关上窗户，吹灭灯，在黑暗里一粒一粒品咂起来，大眼睛在黑暗里闪着泪光。

天亮后，小英的病好了不少，她决定要找到那一位好心人。通过细心观察，一个村里的小伙子进入了她的视野。在他的脸上，手臂、腿上，尽是一道道血口子。趁没人注意，她大胆地问他：昨夜的樱桃是不是你送的？小伙子在她温柔的目视下，最终默认。原来，他看到心上人病怏怏的，心里焦急不已，到了半夜，他冒着被荆棘丛划伤、被蛇咬的危险，独自摸进樱桃林，偷偷地摘了一袋，小心翼翼送到姑娘窗前。

几年后，小英婉拒了众多年轻者的追求，没有选择返城，而是留在了乡下，与小伙子结为伉俪，收获了甜蜜的爱情。小英后来成了我的幺姨。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关于樱桃的美丽故事，如蒲公英一样在乡村流传。像那首经典老歌所唱的那样，“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爱情何尝不是如此。如今，时代变了，村里家家户户都种上了樱桃，没有了篱笆，没有了荆棘，专供游人观赏、采摘、品尝。幺姨一家人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子女让她去城里住，可住不了几天，她又回到了乡下，与幺叔双双劳作在樱桃园。

眼下，进入了谷雨时节，乡间的樱桃又红了。它们缀挂在枝头，也怦动在每一个人的心间，仿佛一颗颗小红心，又恰似一个个小灯笼，更像是一枚枚小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