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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音

甘孜日报    2022年04月25日

   谢臣仁

 单位举行演讲比赛,同事打趣让我上阵,我连忙摆手:“我的普通话是需要同声翻译的,这演讲,我可不敢上的。”大家都知道我宜宾方言重、语速快,刚到单位时,大家对我说的话基本靠猜。这是善意的玩笑,说着满口方言味的普通话,这演讲我哪敢上。

于是,想起一些有关口音的事情来。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宜宾人说普通话。”说的恐怕就是我这样的人吧。我很在意口音,我耳朵很毒,只要是周边几个县的人,我听上你说一两句话,就知道你是宜宾市的筠连人、长宁人,还是兴文人、珙县人。我更在意自己的口音,记得十多年前我到北京开餐厅的姐姐处探亲,有人建议说:“你最好学一学北京话。”问为何?答曰:“少遭笼(宜宾土话:吃亏)。”

也许此话不无道理,只可惜我硬是学不来。“你丫装什么,哎,怎么着?是不是想挨抽呀你……”说纯正的北京话与普通话读课文简直是两回事,明知道是这么说的,一张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就像唱歌,心里想的是那个调子,可一唱出来,调就跑了。人家一听,就直笑:“说是这么说,就是口音太硬,味儿不对呀。”味道不对咋叫北京话,没戏!

就说自己土里土气的家乡话吧,原汁原味,没污染,那是乡音。乡音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魂啊,人在他乡还是带着自己的魂吧。当然在北京那两个月没少“遭笼”。但我发觉我骨子里不愿丢掉自己的口音的,就像那鬓毛已衰乡音未改的贺知章。

朋友请客,男男女女坐一大桌,天南地北来相会,有的熟,有的不很熟,有的根本不熟。好在都会说普通话,不要翻译,彼此还听得懂。这就好,能交流啊。于是款款而坐。或茶、或酒。清音秀语,侃侃而谈。

正聊得不错,觉得有些亲近有些融入了,突然对方手机响了,拿起来:“喂……”,“喂”之后就滴里嘟噜开了,像说外国话似的。那个说啊,那个笑呀,你一句也听不懂。这时,你才发觉你与对方根本不能融入。终于,对方电话打完了,放下手机,魂好像也回来了,调整一下表情,笑了笑,说句对不起。接着聊吧,但你却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了,心里不是滋味。这样的情形还好些,有时在座的有同乡,有外乡人,人家和你讲普通话,与同乡讲地方话,让人感觉到一会儿人家把你请进门里来,一会儿又把你推出门外似的。没办法,不是一方人,不说一方话嘛。

相反,出门在外,人海茫茫,有了口音,你就有了标签。人在旅途,要是同乡人遇到同乡人,可就不一样了。“师兄是哪疙儿(哪里)的?”“师兄你又是哪疙儿的?”原来是老乡呀!于是乎,一瓶酒、几包榨菜,全掏出来,两个宜宾老乡,在一列列车上喝得你兄我弟,热络无比。乡音如同骨肉亲啊!

来到康定工作,宜宾人少了,常常看到当地人相遇,操着方言,“哦呀哦呀”地说一大通,好生羡慕,也略感孤独。于是,在某个街角见到一个宜宾老乡,那得拉着手说上好一阵,巴不得把心里的话都说完呢!

以上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感觉,在现在语言杂芜的环境中,在乎口音是否有一些近乎狭隘的病态呢?是否别人还在意自己的口音呢?其实我发觉还是有一些人很在意口音的。在一次聚会上,我就发现与我同病相怜的人。

那次是在福建的福州,请客的是一开餐厅的同乡,算起来是我的一个亲戚。听说我来了,便备酒备菜,说请一些老乡聚聚,喝点酒,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老乡就是老乡,远离故土,他乡异水,也许“老乡”这两个字的本身就是一种亲情、一种召唤,别有一种引力。一个个电话过去,能来的便前后脚来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见面后,大呼小叫,亲热得不得了。寒暄之后,便说你瘦了!他胖了!最近怎么啦?是不是发大财了?要不夸上一番女性老乡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嘻嘻哈哈,彼此开着玩笑。我坐下来,没一会儿熟悉的更熟悉了,没熟悉的也熟悉了,口音就是纽带,口音就会沟通,于是说:“喝酒吧!”“喝酒!”

酒是宜宾产的白酒,宜宾酒好。男女相杂,围桌而坐,如沫春风。满上酒,举起杯,碰一碰往桌上蹲一蹲,过个电。干!便都干了。整!便都整了。一个“干”字、一个“整”字,一杯酒,干净、利落、痛快!这是家乡人喝酒的气氛,全没有客套的扭扭捏捏,这才是宜宾人的气派呢。

既然是家乡人团聚,土里土气的话就一串串冒出来了,笑啊,唱啊,闹啊,或许是平常已经很少使用这些土话了吧?因为我的到来找个借口释放一下。乡音乡情,故里故交,全在一种温暖的怀抱里了……

没想到正是酒颜大开,气氛热烈时,竟然发生了意外。原因是有个姓陈的老乡说有个姓张的老乡口音变了:“变什么变?陕西驴子学马叫!”“我没变!”张老乡说。陈老乡说:“你变了。”张老乡认真地看着陈老乡:“你喊大家说说,变没变?”于是,有的老乡说变了,有的老乡说没变,借着酒大家说得很热闹。张老乡忽然抬起头,脖子突然硬了,吼了一声:“哪个龟儿子才说我口音变了。”大家面面相觑。张老乡的举动让大家有些震惊,陈老乡脸色特别难看:“你骂哪个?”一下就是剑拔弩张的架势,空气好像凝固了。片刻之后,其他人才有了反应,说算啦算啦,一个少说两句。挨着陈老乡的一个女老乡重重在他肩上砸一粉拳,嗔怪道:“行了,喝醉了啊!”

我也愣住了,我想,如果有人这样说我,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这时请客的老乡说话了:“谢老表远道而来,见一面不易,都是老乡,见什么气。来、来、来,把酒满上,整!”酒是好东西,一解尴尬,沉闷的气氛算是有些缓和。

接着喝酒,但我看见张老乡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否是他觉得改变了口音就丢了魂似的。

出于礼节,我逐个儿与每个人碰杯,当碰到张老乡处时,张老乡问我:“我们出来混久了,你一直在宜宾,你说我的口音变了吗?”这确实是个难接的茬呢。实事求是地说,张老乡的口音确实有些被福州话同化了。我策略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心里在意口音就行了。”我与他响亮地碰杯。意外地,伸过来七八个酒杯,刚才调侃张老乡的陈老乡响亮地说:“为了我们是宜宾人干杯!”这时,我看到张老乡的眼里有一堆堆晶莹的东西在涌动。

干杯,干掉口音,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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