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5月26日
◎钱永广
立夏过后,天气渐渐开始燥热。特别是下过几场大雨之后,不知老家母亲的房屋有没有漏雨。假日里,我带儿子回老家看看母亲
几年前,父亲去世后,因为母亲不肯进城,仍坚持住在老家。那天,我带着儿子驱车回到老家,母亲喜出望外,又是杀鸡,又是杀鸭。
老家的房屋,是几年前翻修的,虽说近来雨水频繁,但屋顶防雨还好,没有出现渗漏。
待到傍晚,我们吃过晚饭,准备返城时,母亲突然欲言又止。我想我是知道母亲的。她一定是想我和儿子,能在老家陪她住一个晚上。
父亲去世后,母亲在老家就显得孤苦伶仃。见母亲怅然若失,我的心一紧,笑着说:“妈,今晚我们不走了,就在老家住一晚。”
母亲显然没有料到,像个孩子似的,脸上乐开了花。可儿子不高兴了,说是怕乡下的蚊子咬。母亲赶紧接话说:“家里都有蚊帐,晚上你们早点到蚊帐里歇息。这几天雨水多,晚上青蛙经常在秧田和水塘边叫个不停,那蛙声可好听了,你们如果留下来,一定可以听到城里听不到的蛙声。”
儿子课本里有关于青蛙的描写,可青蛙究竟怎么叫,儿子还真没有听过。听说晚上可以听蛙声,儿子才答应留下来住宿。
对青蛙,儿子是充满好奇的。就像我小时候,曾经也弄不清,这农家水田青草池塘里,一到晚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蛙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的两句词,把我拉回了儿时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青草池塘河水里,除了有数不清的鱼虾外,白天和傍晚时分,我还可以看到活蹦乱跳的青蛙在塘边水中跳来跳去。在夏天的傍晚,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就能听到青蛙开始了歌唱,它们的嗓门太大了,“呱呱”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小时候,在我上学的路上,常常是一次大雨过后,河水更加急了。这时只要观察一下池塘河边,就能看到被河水冲走的小蝌蚪,它们如黑珍珠般,拼命游着。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每一个小蝌蚪都应该变成鱼才对,它们怎么可以变成一只只小青蛙呢?
正当我沉浸在万千思绪里时,母亲已经撑好蚊帐,催促我们赶紧进帐。我和儿子进入帐内,边玩着手机,边陪母亲说着闲话。不知何时,我的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几鸣蛙声,像是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我看见几颗眨眼的星星那样,忽明忽暗。听到几鸣蛙声,儿子放下手机,开始凝神静听,我也赶紧关掉正在看的小视频,整个屋内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我们的耳膜,就装满了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蛙声。那蛙声,有时,像有高音领唱,随后是一片和声,像是大合唱,只听见蛙声时而清越,时而低沉,时而高吭,时而轻缓,屋外的世界,完全成了蛙声的天地。我和儿子一起,都陶醉在这无边的蛙声里。
说是蛙声像大合唱,可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更像是一种天籁。唐代诗人吴融,曾这样描写蛙声:“稚圭伦鉴未精通,只把蛙声鼓吹同。君听月明人静夜,肯饶天籁与松风。”吴融不赞成把蛙声比作管弦乐声,他觉得在月明人静之夜听蛙声,胜过天籁,也胜过松风。蛙声,是夜里的天籁与松风,如果雨天的夜里没有蛙鸣,那是多么枯燥沉寂,农家的夜晚,又是多么单调。
隔着蚊帐,我和儿子躲在帐中,聆听这不可多得的天籁。说实在的,在老家的那一夜,我被那一场无边的蛙鸣触动了。自从我外出读书,进城工作,我有多少年没听到这青蛙的声音了。在城市里,我已经忘记了这世上还有蛙鸣。“鳞鳞池面水处生,萍底青蛙自在鸣。谁使幽庭当鼓吹,雨余时听作新声。”宋代诗人杨时写的多好。可我怎能像诗人那样,雨余时听作新声?这些年的我,每天忙的晕头转向,哪里还有诗人那样的闲情逸致。
回家后,儿子写了一篇听蛙声的日记。儿子说,下个假日,他还要和我一起回老家听蛙声。我不觉暗喜,忽然觉得,我住进城里后,对我来说,如今这听蛙声,也成了一种奢侈和享受。
宋人赵师秀在《约客》诗中说:“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是一种文人的闲适与洒脱。可如今的城市里,人们忙忙碌碌,有多少人,能有这种闲情和洒脱?城市里有很多人,他们和我儿子一样,也许根本没有见过池塘里的青蛙,甚至也没有听过乡下的蛙声。城市里的夜晚,除了嘈杂声,平时根本听不到如天籁如松风的蛙声,哪里又能见到“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情景?我不禁想到我自己,从农村挤进城市,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得到了城市里的一切,原来我失落的,远比我得到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