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冬儿，是我回家后最想看到的人之一。

冬儿和我同龄。是我的同学，玩伴。是给过我温暖的孩子。

小板场村，人口最多的是倪家。当我的爷爷搬家到小板场村时，村里的原住民之一倪老头夫妇，生了八个女儿。八个女儿长大后，就有了八个女婿。满满当当一大家人，没人敢惹。然而，我的母亲却偶然与倪老头一家结怨。两家人持续了近十年的仇怨。直到，双方都离开村子，远远地住着，才结束。

大人的仇怨，延续到孩子。一个冬天，放学后，倪老头的孙女、孙子冲我叫骂，且发动全村的孩子孤立我，不准他们和我走到一起。村里的孩子都怕他们，和他们站到一条线上。包括我的堂姐、堂兄。只有冬儿一人不怕。她和我结伴而行。那一天，冬儿和我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大群孩子。他们不是友好的，而是敌对的。那时，我仅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面对众人的紧紧尾随，我第一次对人心生害怕。倪家的孙女、孙子在我的背后，不停地辱骂。我用在村里学来的骂人脏话回应着。有时，冬儿还会帮我骂几句。冬儿的援助，让我在敌意包围中，不再孤单。从此，我俩成了好朋友。

冬儿的脸庞，是美人的样子。美人应有的琼鼻、小嘴、瓜子脸，冬儿都具有。由冬儿的长相可以看到她的父母必定长得不错。冬儿的母亲，是小板场村长相顶尖的女人之一。

美人对现实生活总会有比较高的期许。然而，冬儿母亲要实现美好生活的愿望，是艰难的。

冬儿的家曾经贫困到，全家只有一张床。冬儿、冬儿哥哥、冬儿父母，挤在一张床上。大集体时，冬儿家的贫困还不太凸显。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除了睡觉的床、桌子、凳子、柜子、碗筷外，都没有什么家具。那时，冬儿家，甚至比我的二姨妈家好些。二姨妈家，曾住过茅草房。冬儿家，好歹是大瓦房。面对集体的贫穷，冬儿的母亲还能有比较平和的心态。可当1983年，小板村土地承包后，冬儿母亲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了。

包产到户了，每家每户都在想法富裕。有的发展果树，有的出门做生意。冬儿母亲依然埋头在地里苦干。她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干活。

几年过去后，冬儿家的经济没有起色。我的父母却渐渐购买了洗衣机、电视机。这对冬儿母亲是不小的打击。她怎么也想不通，上天为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她累死累活，到头来日子却不如别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渐渐在她的心里结成了疙瘩。她竟然疯了。

冬儿母亲疯了之后，她的哥哥辍了学，回家照顾母亲。冬儿仍然在读书。可，大半年之后，她就没有读书了。因为，她的母亲死了。

一个夏天，疯癫的冬儿母亲趁人不备爬上村头的高压电线。她的脚踩在了电线上，顷刻间，高压电击穿了她的脚掌。她掉了下来，脑袋撞出了血窟窿。当她的家人发现她时，她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家人把她背回了家。请了我的奶奶去看。奶奶看了冬儿母亲的脚掌，黑乎乎的，好大一个洞，血汩汩地流。奶奶抓了几大把草药，才止住了血。把她的脑袋也包扎后，奶奶告诉人们，没什么希望了，准备后事吧。

第二天，冬儿的母亲就死了。

冬儿没有读书了。那时，她已小学六年级，快要参加升学考试。为了冬儿能考学，我和老师以及班上几个同学，到冬儿家做她的思想工作。当我们在地里找到冬儿时，她背着背篼，在地里扯猪草。她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要好好读书。

那之后，冬儿和我就很少见面了。我读中学时，听说，冬儿出嫁了。

先生我们回村后，始终都没见到冬儿。听村里人讲，她很少回来。今天，先生我们散步，见到了冬儿的兄长。我又想起了冬儿。我对先生讲，包产到户来临的时候，冬儿的母亲死了。如果，冬儿母亲能顺应时代，包产到户后，转变思维，不疯不死，冬儿或许会考上学，或许会过上另一种生活。

先生感叹说，知是生命的觉悟。人不知历史，不知宇宙，不知人注定是可悲的。冬儿母亲不知时代，最终造就了她自己和孩子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