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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娃忆儿时野趣

甘孜日报    2022年10月28日

◎嘎子

那个时候,你随便问任何一个康定娃娃,最快乐的事是什么?他都会用稚嫩的嗓音告诉你,去子耳坡采黄泡儿。

那是种草莓类的野果,康定人的土语把莓不叫莓,叫泡儿。那儿话的音拖得很长,拖出了一种甜咪咪的味。黄泡儿大多为桔黄色的,果粒比一般的草莓肥大,像聚合成团的珠子,在阳光下反射着透明的光。黄泡儿大多生长在青稞地埂上,那里的土松软又能偷吸农家土里的肥料吧,因此长得特别茂盛。不知为什么,生长得最肥大的黄泡儿,是在坟头上。尽管好些坟头土质干硬,可这些荒诞的草莓一漫上了坟头,就叶肥果肥,一粒就塞满馋嘴,甜得腻人。记得有一次,我采了一大把坟头上的黄泡儿,吃得满嘴满脸都成了金黄色,有个拾柴禾的老人看见了,就大叫起来了,看着我眼珠都让血染红了,说你这娃娃疯了呀,坟头上的黄泡儿都敢摘来吃。这些野果咋养得那么肥大呀,你看清楚点,黄泡儿都吸饱了坟包下的魂气,你吃了晚上鬼就会来找你的。他说完,还嘿嘿笑得身子都在抖,焦黑的牙齿上沾着黄泡儿粒,我却吓得一到夜里就蒙紧被子,身子发冷。

野菜

现在野菜大多不野了,进了大堂成为大餐大菜。当然,好些也真的不是野的,由于它越来越俏的经济价值,一些人就自己开片小地种植起来,冠上“养生菜”的美名,再高价卖给那些好山珍野味的餐厅饭店。

在我记忆里,野菜真的很野,大多生长在高山大川的土坡石缝里,也有生长在农田地角,和野草生长在一起偷吸农家庄稼的养份。因为我从小就生长在一座高原小城里,性子本来就野,在野山野地里打滚嬉戏时,顺便也采些野菜回去,加些葱子蒜沫和盐,就美美地吃上一顿。野菜很贱,满山满野都能采到,并不觉得它们有好高贵。那个年代里,在我们受的教育里,野菜属于万恶滔天的旧社会,穷人没饭吃只有掏挖野菜来充饥,野菜便有了些万恶的成分。那时吃忆苦饭,就是稀粥里加些野菜和豆渣,苦涩的还带些豆渣里的酸臭,真的挺难吃。

小时候,我爱跟着保姆阿婆亲戚家的一个叫妹妹的小阿姐玩,在她家的坡地边上采过野菜。我还记得她那张黑里透红的小胖脸,眼睛细眯着就是一条漂亮的笑纹。她总是用手指甲去掐野菜的根部,掐下来拈在指甲尖上让我瞧,说这就是灰灰菜。我瞧着嫩绿的菜叶上那些细如灰粉的毛,知道了这就是灰灰菜,轻轻一抖就能掉一片细如白面粉的灰粉。那种靠着水沟边生长,枝节像皮筋似的嫩嫩的,枝叶尖又卷成一团,挺像绿色的小手紧攥着什么东西似的,这种野菜叫脚基苔。她说,脚基苔用开水烫一下,再炒着凉拌着都挺好吃。

记得她家菜园在医院旁边电信局背后,每一天去瞧地里的菜叶都是肥肥厚厚的。菜园中间还有个小海子,只一亩地大瞧着却挺深,浓墨染过似的瞧不见底,里面浸泡着给菜地浇水浇肥的木桶。她家里也挺黑,白天也一样。中间有个大火盆,每天都用火灰围着一大盆炭火。她称为老祖的阿婆就爱坐在火盆旁,一动不动,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子。她老祖快一百岁了吧,眼睛啥也看不见了,因此屋里窗户白天也关得紧紧的。她采野菜就是煮来给老祖吃的。她说,老祖早就不吃任何米饭了,每天只吃一大碗煮熟的胡萝卜和野菜。吃了就挺精神的,捏着佛珠围着火盆转。她眼睛能看见时就围着小海子转,鼻子灵敏得很,能嗅到藏在野草丛中的灰灰菜味道,嗅到了就叫妹妹阿姐去采摘。

她家地边上,还有一种野菜,叫酸酸菜。妹妹采下来,叫我尝,说这种菜不用煮也不用凉拌,自己就带有味道。我摘了一片叶子,在舌尖上舔舔就卷进嘴里,细细一嚼一种酸涩的味道就涌满了嘴里,酸得我眼皮都在颤动。她瞧见哈哈笑弯了腰,说酸不酸?像不像从泡菜坛子里捞出来的老酸菜?还有一种菜叶像极了用剪刀剪出来的心形,油绿绿的,又像油菜一样的开出一团一团的小黄花。她说这叫荠菜,炒蛋好吃极了。我却没吃过。

我非常吃惊,她竟敢把贼娃子草(蒲公英)采来当野菜吃。她笑了,说这就是野菜,弄好了就没有毒了,好吃得很!她只采贼娃子草的嫩苗,用开水烫过再用冷水漂洗,用来做成汤菜,喝在嘴里有股清香的甜味,像极了山林里早晨吸进嘴里的新鲜空气。她说还可炒着吃,又嫩又脆很好吃。我还见过她采车前草,说是很好吃的野菜。她母亲把车前草在开水里烫过后,使劲揉挤,挤出草里的汁水,说这种汁又苦又涩,挤干净后就好吃了。她们加了切碎的青海椒炒了一大盘,真的很好吃,又脆又香,不一会就让大家抢干净了。

我小时候最怕的一种草叫荨麻(康定人叫豁麻),那是痛到康定娃娃灵魂最深处的草,可以说没有几个娃娃没被荨麻刺得尖叫过。荨麻有好几种,我记得有两种,一种叶片肥大,趴着地皮生长,像一只生满尖刺的手掌抓在地上。叶片中心还会开花,花像个红色的小茸球似的。可一不小心手触碰到了,就像遭了电击似的痛得钻心,被刺的地方会冒起红色的水泡,那种火烧似的疼痛久久不散。被它刺过的娃娃,远远见着就恐惧得不敢靠近。还有一种,叶片细小,茎干却很长,叶片很像刺果果的叶子,在山坡上一大笼一大笼地生长。这种荨麻瞧着不起眼,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那种火烧火辣的感觉更厉害。可有一天,我却见到了妹妹阿姐家采了一盆荨麻,对我说做菜吃。她还教我采摘,不要直接触碰,要从下面朝上扯,这样才不会让叶片上的毒刺扎到。她把荨麻采回家后,先用开水烫,然后清水漂洗,再捣成绿色的菜泥。她说要使劲地捣,这样才能把荨麻里的毒全捣掉。然后,加上豆瓣酱姜蒜和盐,叫我用捏好的糌粑蘸着吃。我不敢,想那毒刺扎在肚子里会不会痛得更厉害。她笑了,说别怕,一点也不会扎你。很香很好吃。我大着胆子,吃了一小口,凉丝丝的带着草叶清香,又有蒜泥辣酱的味,粘在舌尖上,久久不散。

她的母亲我叫舅娘,对我说这酱没有毒,也不会刺痛你。吃了对身体很好,能清热解毒,不会生干疮子。她说,生了干疮子一身都会痒得要命,抠破一层皮都止不了痒。我害怕了,就大口大口吃着荨麻捣的酱。

有一天,妹妹阿姐在地边摘来一棵草让我闻,说这是野芫荽(现在叫香菜),问我香不香?那时人小,嗅觉也最灵敏,最怕闻这种味儿,很像那种模样很丑的甲虫(我们叫它打屁虫)放的臭屁味儿,你在它六角形的甲壳上一摸,一股刺鼻的臭味儿就放了出来。她却说这山里到处都能采到,可以凉拌起来下面吃。我却很想哇哇呕吐。

不知道我们那条街的小伙伴们还记得野葱子的味儿吗?浓烈的辣又清清凉凉的甜,那种美妙的舌尖上的味儿今天都让我怀想。还记得那条爬山采摘野葱子的小路么?郭达山脚那个小菜园子地旁,在巨石缝子里绕来绕去的山路,我们就从那里爬上那个巨石堆积成的小山包上,站在山包上,风猛得连开口说话都给堵塞上了。我们还是很快乐,因为我们都嗅到了浓烈的葱子味,还带有股韭菜的味。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野葱子,像青草似的生长在岩石缝隙里。我们兴奋极了,大把大把地采摘,装在书包里。哦,我还记得那天岩石旁有两只山羊正在啃食这些很像青草的野葱子。山羊一黑一白,黑的那只生有长长的胡须,啃一口野葱就警觉地瞧我们半天,很像一个经验丰富老头子。白山羊很温顺,只管啃食,没理睬我们这些野孩子。有伙伴说,这是两头野山羊吧。说野山羊很喜欢吃野葱子,吃了都会醉,像喝了酒一样。我们就笑他,说这是野葱子,不是酒菜,怎么会醉呢?他说真的会醉,他常打猎的阿爸说的。

当然,他阿爸说的,我们还是信了。不过,山羊醉不醉管我们什么事呢?这两头山羊看起来也不是野的,因为一头的脖子上还套着皮绳子,肯定是山下农民养的。

我们还是收获满满的,大包大包的野葱子抱下山在水井子的清水里洗净后,竟然有一大背篼。这么多,我们怎么吃都吃不完,就选了一些嫩的切碎,然后放上调料(刚好有个小伙伴家买的醉翁食堂的豆花调料还剩了很多),香香辣辣的我们都吃了个饱。有人说,野葱子有毒,不能吃得太多,可我们都吃得肚子圆圆的,都有些怕了。不过,胆颤心惊地过了一天,都没什么,看样子有毒都不重。后来,我们又好几次上山采摘野葱子,都吃得有些厌了。不过,有人把它做成葱油饼子,吃着还是挺好吃的。

有一次,我在一个小伙伴家里包饺子。他母亲把野葱子说成野韭菜,说包在饺子里和韭菜味道一个样。我们吃了,真的和韭菜味道一样。可韭菜叶扁,葱子叶圆,这点我们还是分得清的。这些生长在郭达山岩石上的野葱子细长的叶子都是圆形的,像细长的吸管。

管它叫野葱子还是野韭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都是美妙的,那味儿香辣清甜的,带有山里雾岚的味儿,时常让我们在睡梦里笑醒。

野果

草莓类野果,还有一种叫抱母树的,不知道为啥叫这样的名字。抱母树更接近现在的草莓,只是更红艳,在野地里,常常与黄泡儿混长在一起,因为它红得像滴下的血,又稀少,因此采黄泡儿的孩子们最开心的就是能采把抱母树了。抱母树很少有纯甜的,大多带着酸酸的味儿,还有种青草一样的香味。这些都是长在草上的泡儿,是地道的草莓。还有种黄泡儿是长在树枝上的,我们叫它树黄泡儿,像桑椹一样,一串串生长,没有草黄泡儿那么肥大。生长树枝上的,还有些紫色的乌黑的,叫乌泡儿。东关大风湾那匹山崖上生长得最多,那里有个乱坟岗康定人叫它万人坑,也许那里的土更肥沃。乌泡儿比黄泡儿更香甜,水更多,只是色彩重,吃后嘴唇也染得发蓝,看着有些像让鬼吸干了血样的吓人。

当然,这些看着诱人的草莓类野果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有一种很像抱母树的野果,康定人叫它蛇泡儿。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大约是它像蛇一样的毒吧。听这名字,就把采摘野果的娃娃们吓得不敢去动它了。我曾经看见过有孩子伏在地上哇哇呕吐,脸色苍白,捂着肚子额头上冒着汗珠子,旁边的人说他误吃了蛇泡儿,会闹死的。那个吃了毒泡儿的孩子就哭得皮泡眼肿。我仔细辩认过蛇泡儿,比抱母树更红,大多生成长条形,爬着地生长。没毒的泡儿叶片上都生长有细刺,只有蛇泡儿叶片青嫩肥厚,没有刺。

大山里的康定,人的脚都是生长在山的肌肤上的。山里的孩子爱野果,那是记忆中最美丽的童趣。康定,四周大山都是野果的乐园,在果子成熟的季节里,都能尝到各种各样的野果。除了草莓类的,还有马藓籽,一种遍生在硬灌木上的果实,鲜红的像珊瑚珠一样漂亮,酸甜味有些涩口。大多生长在马道旁,马粪多的地方生长最茂盛。头道桥海子旁最多。那年月,马藓籽成熟的时候,小街小巷都有人大篓大篓背来卖,五分钱一大瓢就能吃个痛快。最多的是刺果果,生长在荆棘刺巴笼上的野果子,种类也多,艳红的桔黄的青白的,肉肥的肉薄的味酸的味甜的都有。有一种果肉内生长着白色的毛,这种带毛的果子据说有毒,吃多了肚子会痛。我吃过不少,肚子也没痛过。还有种叫野苹果的,当地人叫它救冰糖。我不知道为啥叫这名,不过这小小的野果生长得漂亮极了,那是那袖珍的树形也像苹果树,叶子也是苹果树叶样的,只是收缩小了,好像小人国里的人种下的苹果树吧。果实也像苹果似的半红半青,味里也有成熟苹果的那种带有醉人酒味的香甜。大多像熟透了苹果一样的棉软酸甜,很好吃。还有种长在尖刺上的,色彩比旧冰糖淡一些,味道却酸得牙齿颤,康定人叫它老水子泡儿,说是野老鼠(老水子)最爱吃这种野果,当然我们就不爱吃了。

哦霍霍,三道桥玉林宫的蛮梨儿熟了,跑那条道上的驮脚娃都摘了好多在街上卖了。每年这样的喊声都会逗得康定娃娃心里发痒。蛮梨儿又叫蛮葡萄,不知道为啥子这样叫,因为这种野果即不像梨儿也不像葡萄。藏话叫俄色,有些驮脚娃又叫它根却果。酸涩脆,常常嚼得牙巴麻木,却越吃越想吃。后来,外地人来,说它叫沙棘,是一种维生素含量比弥猴桃还高的野果,就用它来生产沙棘汁沙棘酒。还有些地方用它的叶片制茶,叫俄色茶,喝着清香,据说降血糖血压,销量很好呢。

座达嘎是我吃到的最香的干果。那是藏话,座是大山,达嘎是核桃。座达嘎就是野核桃,也是结在一种枝条很硬的灌木上,座达嘎最大的只有拇指尖那么大,让带有毛刺的叶片包裹着。新鲜的像新核桃一样,清甜香脆,干熟的又与核桃一样,一嚼满口的油香。那时,康定街市上座达嘎五分钱一大碗,可康定娃娃还是愿自己上山去采摘,他们把采摘叫打,打座达嘎就是说,一打一大片,小小的背篓是装不下的,好过瘾。由于座达嘎是油类干果,又是野生的缘故,果子里爱生虫。那时,咬着生虫的就自认倒霉,后来一次,我与另一同伴吃座达嘎时,他对我说,他敢吃虫子。我不信,那种白色的小虫子像蛆,看着就恶心。他把虫子一条条从果肉里掏出来,舌头一卷就咽进嘴里,还咬得咕咕响,他说好香,比座达嘎还香,我却忍不住哇哇吐起来。他说,你不吃,永远都不知那种香味。

那时,人小就好奇,我也掏出了一条虫子,闭上眼睛扔进嘴里,冰凉的,轻轻一咬,一股清甜的带着些苦味的汁液就溅了满嘴,舌头都发麻了。我又受不了哇哇吐起来,他哈哈笑得喘不过气。我看见他牙齿还沾着一条雪白的虫子,尾巴还在一翘一翘地蠕动……

野花

雪山脚底下不种稻谷,在细雨蒙蒙的四月里是见不到谷雨的。春天和冬天紧紧咬在一起,时雨时雪,风里还有隆冬的酷寒,山洼里树荫下还积着冻成冰板的残雪。这个日子,树木的嫩芽还没吐出来,草地还在睡梦里,枯萎的草丛让残冰压迫着,听不见一丝春天的呻吟。可山野里的花儿却开放了,开始还偷偷摸摸的,有些羞涩。可一夜的风刮过后,胆子大了起来,一波又一波泼泼辣辣地开放了。这些花就是开在那种当地人叫作羊角树,学名叫山杜鹃树上的。在另一个地方叫山丹丹,据说也在这个日子里,一夜间就像燎原的火似的,红红艳艳地就开遍了山野。而我的老家,叫它羊角花,藏名达玛麦朵。

羊角花虽生山野,却不像山丹丹那般的显摆,生怕红得不够,把整座山红出一片酽酽的血色来。羊角花非常收敛,同活在山村里的少女一样羞涩,把辣辣的红藏起来,只留一片粉嫩,开放在山坡的残雪里。只风刮过时,才让沁人心脾的香味淹没整个山野。那时,上山砍柴禾的孩子们背柴回来时,顺手摘一大捧花,瞧着比拳头还大的粉嫩花瓣,啥苦啥累都忘干净了,饥饿的孩子会联想到了母亲炒得满锅香的肉,这花瓣瞧着就想咬着吃一口,也会吃出满嘴的油香来。

记得有部美国探险家写的川边游记,里面记载了康地满山遍野的杜鹃花,那时他刚刚翻过一个积雪的山垭口,眼前忽地敞亮,不是光的照射,是山洼坡上火爆爆燃烧似的开满了野杜鹃,粉红的艳红的黄白的不计其数,有的大如面盆开在高高的树枝上,有的小如指头开在低矮的灌木丛上,都是海波似的怒放着,像走进了花的天堂。他留下了好几十种杜鹃标本,说这里的杜鹃种类繁多世上少有,而这些只沧海一粟。

那时,好些人家的桌子上,都会插一瓶羊角花,瓶子是喝空了酒瓶子。鲜鲜嫩嫩的羊角花给那些清清贫贫的人家里添了好些春意。

随着羊角花的开放和凋谢,山里那残留的冰雪也融化尽了,绿草再也不卑微生长了,大大方方地吐出嫩绿来,一夜间就绿遍了山野。此时,那些胆小的草花也次递开放起来,红的黄的白的在山野间追逐着盛开。我们这些喜欢满山遍野追着玩的野孩子,也喜欢采些野花做成头环,戴在头上。好些花都不认识,也不想追问它叫啥名,只觉得那些红的黄的白的花儿瞧着好看,却经受不了手指头的揉捏。像蝴蝶翅膀一样,漂亮却低贱。有些花名只在大人的嘴里知道,像乱草丛里伸出两只兔子耳朵似的叫红花绿绒蒿,又叫兔耳风。紫色的开放起来就肆无忌惮地狂放的龙胆花,吊着一串串金色铃铛的叫野毛金莲,还有花瓣像莲,枝叶却生满了毛茸茸的东西,花谢后会结出棉花果,让风一吹满山飘飞。我们叫它野棉花,小城里有人在山里一包一包地采摘,然后做成软棉棉的枕头,据说很催眠。我们特别喜欢采那种很像小喇叭的花,紫色的白色的都有,这种花从瓣的根部采下来,有个细小的管子,嘴对着管子轻轻一吸,一股清幽幽的甜味便吸吮出来,淡淡的沾在舌尖上,甜在了每个孩子喜悦的心里。我们叫它冰糖花,又叫蜂蜜花。连刺人筋痛的荨麻草也开放出艳艳的花朵来,我们不安分的手刚伸向带着细小毛刺的花瓣就让荨麻刺得哭叫起来。

那时的高原小城,树木很少,除了四周的山坡上,城里很难见到绿荫。东关北门的狂风一刮,就扬起满天的黄沙。没有街心花园,大片种植花草的也很少。在我的记忆里,原来州人委坝子里种过花草,是那种现在普遍称为格桑花的,其实就叫须须花。记得在那个不很大的坝子里,用刺巴笼笼一个方格一个方格拦起来,五颜六色的须须花朵便在刺巴笼里露出头来,晃着人的眼睛。好些人就爱以花为背景,让海鸥胶片机咔嚓。

我们生活在高海拔的小城里,春夏时短,秋冬时长,黄沙与飞雪点缀了高原的苍凉。那里生活的人就特别珍惜春天里那一丝丝绿色和花色。小城人喜养花,阳台上窗台前,门前门后只要有一点点空间,都开避出来种上花树花苗。春天里,特别是谷雨季节里,窗前阳台上那些种在面盆里或肥皂木箱子里的花就开放了,也是一波涌一波的,把让烟火熏得焦黑的木房子点染得生机勃勃的。在我的记忆里,高原小城里的人家最爱种的有须须花、海棠花和吊金钟。这些花很贱也容易活,花开时泼泼辣辣的,挡都挡不住。可最美丽的还是那种很像牡丹花的品种,小城人叫它红苕花。我不知道它与红苕有什么关系,据说种植的块根很像红薯。它开放起来,就有种高贵的气质,红的黄的甚至蓝色的都艳丽而不俗气。红苕花又叫大丽花,据说很不好养,它既不耐寒,又畏酷暑,喜欢气候温凉,低温时期进行休眠。土壤的养分得中和,不酸不碱也不油腻。小城人很会养,这么娇贵的花据说从老远的墨西哥传来,入了小城的土就适应了,春夏间大片大片开放得非常嚣张。

那时,小城人家养花的园子很少,最有名气的是靠近跑马山脚的马家照相馆后院,那时从后山公路沿一条石梯小路到街上都会经过那个种满果树和花的园子,五颜六色的刺着行人的眼。淘气的我们总想从那堵低矮的石墙翻过去偷采几束,可园子里果树下总是拴着一条狗,很凶地瞪着我们这几个小贼。只有山里的蜂儿胆子大也拦不住,园子里那些开得正繁的须须花和红苕花,浓浓的芬香味总是逗引着采花的蜂儿,在墙那边的花丛里嗡嗡地飞来飞去。记得我曾经朝一束伸出墙外的花枝伸手摘时,就让那些野蜂子蜇过,毛茸茸的蜂刺扎在指头上,开始不痛不痒,过不久就火烧火辣的暴痛起来。那时我们就怀疑那些野蜂子是他家养来守护花园的,再不敢起贼心了。

还有一处花园很小,在北三巷口子上,是姓秦中医家的园子。他家石墙很高,从巷子穿进穿出根本看不到园子里的花,可花香浓郁且猛烈,常常刺出我们一个又一个喷嚏。花香也引诱好奇的我们想翻上墙看个究竟。我攀上石墙,爬在墙头上朝里瞧,哟哟的大叫起来,一盆又一盆花堆满了小小的院子,全是青瓷粉彩的花盆子。花的种类也多,叫也叫不完,记得有红苕花吊金钟秋海棠指甲花,还有一种攀在藤上的,大朵大朵的吊着像金色铃铛一样。当然更吸引我们的还是院子里有口石头鱼缸,水漫着清清亮亮的,都说养有鱼,我们就伸长脖子瞧。哪知道戴顶瓜皮帽子的秦医生出来了,用一只水壶浇花没瞧我们。做贼心虚的我们却吓得滚下了墙,什么也不顾地朝巷子深处逃。

那都是久远的记忆了,茶马古道的马蹄声早消失在遥远的云间。高原小城也愈加焕发青春的容颜。城里再不是枯黄一片风沙漫卷,植满了草树,一到春天就桃红柳绿的。花也一波一波地开放,最多的是移植来的樱花树,大朵的小朵的都有,而且开放得非常嚣张,一点也不羞涩低调。这花不知道从哪里移植来的,一到这里就适应了这里的水土,就像随乡入俗的人一样,适应了不仅生存下来,而且生成了当地人一样的脾性。它不像有名的日本樱花,开放时火爆且妩媚娇艳,却花期短暂,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日本人常用它象征悲剧意味的爱情。而高原小城的樱花却没有那么小气,开放时大大方方的,把所有生命的壮烈燃烧在枝头上,而且花期不短,大半月的坚守枝头,坚韧地晃动美丽娇嫩的花瓣,抵御时时刮来的寒风暴雨。

这些花呀,有了高原人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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