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力

每年三四月间，从印度越冬地起飞的黑颈鹤最直面的挑战就是飞越高不可及而又气候多变的喜马拉雅山脉，一路千辛万苦回到它们生儿育女的故乡青藏高原下的四川若尔盖草原花湖湿地，这儿被称为中国黑颈鹤之乡；与此同时，从中国南方起飞的丹顶鹤也从越冬地不辞辛劳飞回到凉爽宜人的松嫩平原准备繁育下代，归属地齐齐哈尔市因此也被称为鹤城。

小时候，对鹤的印象源于书上一个故事。相传隋朝末年，奢侈至极的隋炀帝为了组建仪仗队，在全国下令征收羽毛来制造氅衣。百姓被逼无奈，只好去捕捉禽鸟，而披着一身美丽羽毛的鹤自知难免，它们把窝搭在树的高处，为了不被砍伐殃及幼鸟，成年的鹤就用嘴扯下身上的羽毛抛下去，拳拳护子之心让人动容。

稍大一点读诗，又触及到许多古人写鹤的佳句，最有名的就是唐代诗人崔颢那首吊古怀乡的《登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借鹤表达了漂泊在外，思念故乡的心情。同时期的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等都有写鹤的名句佳作。而元末军事家刘伯温则大笔一挥，留下了“丹砂结顶煜有辉，咳吐璀错生珠玑”，与明代画家谢缙为他的《松竹白鹤图》留下的“丹砂作顶耀朝日，白玉为羽明衣裳”几乎异曲同工。

近年来，又稍稍关注了一下鹤的种群，知道全世界15种鹤中有9种分布在中国，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受保护的一二类动物。鹤不仅珍稀，而且品性高洁，是幸福、吉祥、长寿和忠贞的象征，因而在鹤的身边，也诞生了一大批像候鸟一样不辞辛劳的摄友，他们一路追随着黑颈鹤、丹顶鹤以及其他种种鹤类的步伐，用镜头记录下每一个精彩动人的瞬间，时刻关注着鹤的生存空间和生态环境，他们是鹤的忠实陪伴，我在心里称这些人为鹤友。

去年夏天我到辽宁盘锦，广袤富饶的辽东湾不但盛产盘锦河蟹和盘锦大米，还有一样宝贝就是珍稀的野生丹顶鹤。和松嫩平原一样，辽东湾植被丰茂的芦苇湿地，为丹顶鹤提供了极佳的食物源和繁殖地，追随而来的就是大批的鹤友，他们用镜头捕捉鹤的展翅与翩跹，陶醉于鹤与湿地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完美境界中。而就在这里，我看到了三年前结下一面之缘的鹤友泽哥。

那一年我开车去四川阿坝州，半路汽车抛锚而又束手无策，这时一辆路过的吉普主动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对夫妻，晒得黝黑但爽朗热情的是泽哥，旁边精神干练的就是泽嫂。常年在外奔波让夫妻二人练就了一手专业的修车技术，车子修好，我们也熟络了许多。泽哥说，他们正要去阿坝州寻找第一批从喜马拉雅山北麓飞过来的黑颈鹤，如果我有兴趣，可以一起去看看美丽的仙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一大批像泽哥泽嫂一样的鹤友，其中不乏像泽哥一样的摄影师，也有不少初出茅庐的爱好者，他们在镜头里捕捉鹤的伸腰、抬头、弯腰、跳跃、跳踢、展翅、行走、屈背、鞠躬、衔物等动作，为每一幅抓拍到的精彩镜头欢呼，同时又互相对比照片借鉴欣赏，鹤是大家的共同语言，也是陌生人之间友谊的纽带。

三年后，我们又在距阿坝州两千多公里外的辽东湾湿地相见，看着翩翩起舞的丹顶鹤，再看看精力旺盛却独自一人的泽哥，我不得不相信，我和泽哥，也因为鹤而结缘。

那晚，我和泽哥一起小酌。酒后的泽哥十分动情，他主动讲起了泽嫂，说三年前泽嫂已是重病在身，但她放弃了无效的治疗，每天跟随泽哥行走在山川河谷，让生命的最后时光融进了大自然的怀抱。泽嫂去世是在前一年的秋天，大批的黑颈鹤越过若尔盖草原花湖湿地远处连绵的山丘，然后飞回来围着他们的小车转了两圈，像是告别后，才一齐飞往它们的越冬地。而泽嫂则面带微笑，始终靠在泽哥的肩头，她就这样平静离去了。但泽哥相信泽嫂没有离开，她的魂已伴随着高飞的黑颈鹤飞向了远方。

泽哥讲完了，我却想到另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发生在欧洲一个小镇上。那一天，一只飞翔的白鹤从天上重重地跌落到地面，它的翅膀被猎枪子弹击穿，而一位善良的老人看到在路边挣扎的白鹤，把它带回家并悉心照料。然而，由于翅膀残废，它已经不能长途飞行了。老人很难过，就在屋顶为它搭建了一个窝，白鹤慢慢恢复，还和一只飞来的雄性白鹤组成了家庭。它们相亲相爱，生儿育女，而冬季来临前，长大的儿女相继飞走了，最后雄性白鹤也不得不离开了。望着重新变得孤独的白鹤，全镇子的人都很难受。可是到了第二年春天，全小镇的人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只雄性白鹤又回来了。而为了能与伴侣团聚，这只雄性白鹤在之后连续16年里，每年从南非飞越13000公里来到伴侣身边，这份动人的爱情故事，让全世界为之动容。

由此，我相信，人与鹤是心灵相通的，人们敬鹤爱鹤，就在于鹤的品性与人类忠贞清正、品德高尚的追求是一致的。千百年来，古今中外，鹤与鹤友，构成了人世间一幅幅绝美的画面。

这些绝美画面，外国有，中国也有。有一个忧伤而浪漫的故事就掩蔽在一首流传甚广的小诗中，那就是仓央加措300年前留在理塘的一首借鹤喻情的诗歌：“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到理塘转一转就飞回。”

要知道，仓央嘉措专为理塘写了这样一首情诗，是因为有一个姑娘，从小随父亲从理塘到仓央嘉措的出生地西藏山南地区做生意，成为了仓央嘉措儿时最要好的伙伴。他们一起成长，欢乐嬉戏两小无猜，而姑娘每一次对仓央嘉措描绘出故乡理塘的美丽景色时，都深深打动并烙印在了仓央嘉措的心中。仓央嘉措被指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离开山南去了拉萨布达拉宫，与姑娘从此天各一方，所有美好的回忆和对理塘的向往，就借这只“仙鹤”飞向了理塘。这首唯美浪漫的小诗，一直被后人传诵，而理塘和涉藏地区人民以常常借此表达对仓央嘉措的喜爱。

是的，鹤事与鹤友，折射出的就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依相存的写照，他们都是大自然不可分割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