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03月23日
◎王贵宏
住在小兴安岭,生活在树木的世界,慢慢了解了树的种类和品质,日久天长和树木有了难以割舍的感情,养成了在斗转星移之中观树品树的嗜好。
八百里流域的汤旺河两岸,坐落着大大小小千百个村镇。其实这些村镇原本就是在树林里建起来的。开发林区时,因为缺少砖瓦水泥,人们便就近取材,把树放倒剥去皮,截成需要的长短一根根码起来,用钉子和扒锔子固定,里外抹上掺了茅草的黄泥,棚顶铺上锯末,房盖钉上木板,上面盖上防雨的油毡纸,屋内搭上火墙、炉子、灶台、火炕,这种木房子便建成了,有人给它取名叫“木刻楞”房。这种木刻楞房我住过二十多年,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过去,林子很密。一到夏天,在林海中你很难一眼就看到村庄的。村庄都隐藏在一座座高高低低山岭中的绿树里了,有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你若从远方来,行至村的身边,不凭那袅袅的炊烟和隐约的狗吠,根本不知道茂密的林子里还会藏卧着一座温暖的村庄。或许是树木多树籽就多就会争先恐后地拥挤着随风四处飞扬,然后那些眷恋泥土的树籽又迫不及待落地生根发芽伸枝展叶,或许是因为这山里的洁净的空气温度和湿度特别适合树木的生长,还是因为树多的地方树才有紧迫感有竟争力才有互不相让的竞赛生长的劲头,这里树的种类之多,密度之高,质量之好,都是出类拔萃的。
森林里,树的种类极多,有红松、白桦、枫树、榆树、落叶松……这些姿态各异的树木肩靠肩,手挽手,交错重叠,在山的上空撑起朵朵绿云,藏狗吠于浓荫,匿鸡鸣于树巅。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树更忠贞,更依恋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山。无论脚下的泥土是肥沃还是瘠薄,是潮湿还是干旱,都坚韧地扎下根去,顶着肆虐的风刀霜剑,迎着凛冽的暴雪严寒,站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在树的家族里,有长得快的,如杨树和柳树,也有长得慢的,如红松和黄菠萝,长得快的有些浮躁,看似成材了,其实材质要比长得慢的树差得远。有些树根扎得浮浅,在自然界的暴风来临时,被连根拔起,轰然倒下。有的树虽不幸生于怪石峭壁之上,土薄干燥,却把根深深扎进石缝,挺起坚韧的腰身,站成一面迎风斗雪的旗帜。从一棵棵树上,我读到的不仅仅是树多姿多彩的形态,还有它们各种各样的性格。
因为树多的原因,我居住的城市叫林城。也因为一种树比别的树多的原因,我的家乡叫红松的故乡。城的四周是树,城内大街小巷也布满了装饰城市的树。树木给城市增添一种生机,增添一种清新的味道和品位。红松故乡,名副其实。在这个一年之中有四个多月裹在纷飞的白雪中的城市,曾经是国有珍贵木材的采集地。红松作为化石般古老而珍贵的树种,是经过几亿年更替演化才形成的,被称为“第三纪森林”。作为“红松故乡”的伊春市境内的小兴安岭,自然条件最适合红松生长,全世界一半以上的红松资源分布在这里。
清代黑龙江志曾对小兴安岭原始森林有这样记载:“参天巨木、郁郁苍苍、枝干相连、蔽日遮天,绵延三百里不绝。”然而,这粗壮、挺拔的红松却是由比苞谷粒儿大不了些许的松子形成的,并且一直长到比自身大出亿万倍,长到获得长寿树美誉的六七百年树龄,其旺盛的生命力和超常的繁育能力令人叹服。一株红松毕生可结十几吨、两万多枚松塔,如果如此之多的松塔内的种子萌发成长为松树,不知要形成多大一片森林。
红松的果实需经过两年的生长期才能够成熟。始头年初春至转年深秋,松塔经过日月星辰的照耀,风霜雨雪的沐浴,吸天之灵气,蕴地之精华,经细胞核多次裂变,终修成正果。是科学也是种启示:红松的树龄越小,果实越少,树龄愈老,果实愈丰。十年左右的只有树冠上的三五枚,百年以上的树冠和旁枝全都缀满密密匝匝的松塔,有的在成熟前竟将粗壮的枝桠坠折。一枚松塔的一个叶片裹两粒松子,一枚松塔就有一百八十至二百多粒松子。松塔成熟后,由碧绿趋于金黄。风摇塔落,林间噼啪之声不断,招惹许多喜食坚果的松鸭、松鼠、花鼠、野猪、狗獾等动物前来饱餐这些营养和滋味俱佳的食物。有许多被动物吃剩下的松子,有的被野猪拱入土里,有的被松鼠或花鼠藏匿土穴或腐朽的树洞,有的被雨水冲入兽印的凹处,有的被鸟类衔至荒山的石缝或草塘……
在小兴安岭的山林中,只要有空气和水分,松子在第二年会拱破坚硬的外壳,从杂草里、石缝中、朽木处顽强地冒出一株株翠绿的红松苗来。小红松树一点儿、一片儿、一面地汇集多了,就形成了连绵不断的红松林。我对树的感情,是从小练习爬树开始的。因为,我们小时候的快乐都在林子里,面对无边无际的各种树,从陌生到熟悉,从战战兢兢到上下自如,因为树上诱惑我们的东西实在太多。在采摘松塔山梨等野果时,我们最佩服的并非伙伴中那个爬树灵巧的,而是在树上如履平地的松鼠,它是我们的朋友,并不十分害怕我们,我们管它叫灰狗子。松鼠常常嘴里衔一枚剥去塔皮的松塔,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像是炫耀它杂技似的高超本领。我们爬树和松鼠的目的没什么两样,虽然与它相比,显得极其笨拙,但收获却是相当丰厚的,有时一棵红松结的几十甚至上百个松塔会被我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打下来,气得蹲在旁边树上的松鼠无可奈何地拍打着树干抗议。碰到果实多但底部树枝桠少的树,我们便先爬上大树旁边的小树,待够到大树枝桠时再攀回到大树,这样省力。待满山的落叶飘落时,野果也纷纷坠地,这时候,谁也不再爬树,而是都低头去草窠里寻觅。爬树在大人眼中,实在称不上特殊本事,认为那不过是顽皮孩子淘气的一种危险游戏,并且极易磨破衣裤,因此对这件事曾一再严令制止。结果无论怎样警告也收效甚微,我们照例积习难改,当母亲缝补磨破的衣裤时总会发出无奈的叹息,并不时地叨咕:小子就是费衣裳。
爬树也并不是永远轻松惬意的游戏,被树枝划破手臂磕青腿脚的现象常有发生。我有次上树摘山葡萄,正一串串摘得起劲,一抬头,见离我只有一尺多远的枝叶间盘着一条鸡蛋粗的松花蛇,正头对着我吐着信子,吓得我差点从树上失手跌落,当我稳定心神后,发现它并未有攻击我的迹象,赶快从树上溜了下来。
若赶上收山,采山货成了我们重要的活动。高高的树上的猴头蘑像个白头翁似的在枯树上张望,找到一个,会发现另一个必在附近,这种现象一直让我纳闷。树上的五味子如同一串串张灯结彩的小灯笼,黄褐色的松塔由于果实成熟有的竟将树枝坠折。森林的盛宴也同样吸引各种动物纷纷出动觅食,有时碰到一群野猪,即使它们只是在丛林中受惊逃窜,并非追赶人,我们也像猴子般飞快地各自爬到树上,直到听到下面没动静了,再下到地面拎起竹筐或袋子继续采蘑菇捡野果,刚才的惊恐被秋风刮得无影无踪。
有次我和几个同伴去都柿塘采都柿,发现一棵白松树上有个大鸟窝,其中一个伙伴自告奋勇地“噌噌”几下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只见他边飞快地下树边没好声地嚎叫着,原来树的中间有个马蜂窝悬在那,马蜂见他爬上来,如临大敌地纷纷出动,蜇得他满脸红肿,险些从树上滚落。有了这些爬树的历险,我们再爬树时多了许多小心和谨慎,爬着爬着,我们告别了童年,走过了少年,慢慢长大了。
如今,童年爬过的树早已参天,我们也没人再去爬树,我们的孩子从小到大吃的玩的从未缺失过,爬树对于他们自然成了高难的动作或不屑一试的游戏,但爬树带给我们那代人对于获得食物需要付出艰辛和努力的经历,却使我们很难忘记,至于我们在爬树时临危不乱遇险不惊的心理素质更非现在的孩子可轻易获得。
漫步在茂密的林中,当我钦佩地仰望着一些参天的大树时,总是想,如果今生做不成一棵这样的大树,那么,就心甘情愿地做一棵矮小一些的普通树吧,只要具备树坚强的品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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