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力

40年前，高中毕业的父亲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当兵锻炼，为这辈子找个铁饭碗，二是依照爷爷的“旨意”，留在村上当民办教师，为今生找个前途未卜的泥饭碗。

父亲当时所在的云顶乡是全县最偏远的山旮旯，心高志远的父亲一门心思就想早日飞出去，可当村支书的爷爷坚决不同意。爷爷说：“这鬼地方穷得连鸟都不拉屎，从来就没留住过一个老师的心，你要是也不管不顾出山去了，我哭着求谁去？”爷爷神情黯然，白眼仁红得像炭火，看得父亲心里直发慌。爷爷没别的能耐，只想给山旮旯留一点盼想，他要求不了别人，只好委屈自己的儿子。

父亲留下来的第二年，云顶乡小学终于迎来了又一位民办教师，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梅兰。梅兰只有初中文凭，学历不高，但外表秀美，给死气沉沉的云顶乡小学带来了一股活力，特别是在父亲的心湖犹如投下了一颗石子。

在之后相处的日子里，白天，梅兰给学生上课，晚上，父亲就尽其所能给梅兰补课，两颗默契的心也越贴越紧。在周围乡亲的眼中，父亲和梅兰是令人羡慕而般配的一对，如果没有意外，父亲将幸福地拥有这个美丽的媳妇。

那一年，县上下来了民转公的指标，云顶乡小学分到一个名额，符合条件的父亲和梅兰都参加了县上的考试。但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父亲却没考好，倒是勤奋自学的梅兰考得出奇的顺利，梅兰终于拿到了唯一的转公指标。之后，梅兰就好运不断，先是因为能歌善舞调到了县上，后来找了个做生意的老公，随夫去了省城发展。而父亲由此失去了他触手可得的爱情，最后沉下心来做起了孩子们的山大王。

多年后，父亲也有机会“民转公”，机缘就是他有一个学生当上了县教育局领导。不少人对父亲说：“教育局长都是你的学生，据说当年不让他辍学，还是你三番五次上门做工作，还贴上自己微薄的工资代缴学杂费，才让他有了今天，你早该受到‘照顾’了，于公于私都在情理中啊。”

但这个机缘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说自己年纪慢慢大了，把指标留给年轻人吧。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想，只是担心这样会让学生担上以权谋私的骂名，影响了大好前程。

很快，父亲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生日这天，没有惊动太多的人，除了家人，就是几个亲戚。可临近中午，门外却一下涌来很多人，已经任一家大型企业董事的梅兰阿姨走在前面，她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位父亲当年的学生，现在都在县城和省市工作、办企业。见父亲一脸惊奇，梅兰笑嘻嘻地说：“都是我邀约的，这么多年了，大伙早盼着有给你敬酒的这一天！”

那天在梅兰眼含热泪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当年的那场民转公考试，父亲为了成全她，故意把答案做错，这也是当年阅卷的老师后来告诉她的。梅兰阿姨说，没有父亲的恩德，就没有她的今天。

生日宴上最让父亲开心的一个好消息是，云顶乡的绿色经济，包括药材的深加工和果蔬的种植都引起了投资商的极大关注，正在和县上签订绿色产业合作开发协议。而梅兰阿姨所在的企业也要为云顶乡义务修建一条通往山外的公路，届时，绿色经济的深加工和无公害种植基地的建设，将为过去偏远的云顶乡，插上一双经济展翅高飞的翅膀！”

一晃又是十年了。今天的云顶乡，已经是农旅融合、产业兴旺的小康示范镇，曾经鸟都不拉屎的穷地方，已经被乡村振兴的春风覆盖，而花甲之年的父亲含饴弄孙，过上了幸福的晚年。

只是偶尔，望着父亲脸上沟壑一般的皱纹，想着如父亲一般的乡村教师，心里会掀起阵阵波澜。正是他们的默默付出与坚守，几十年如一日风里来雨里去，把一批又一批的学生送出了大山，成为改变家乡和建设国家的栋梁，沉默而宽厚的“父亲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山之子，也是人间一座座挺拔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