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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23年06月30日

◎格绒追美

晚上,只有星星,没有月亮。村庄里一片高低起伏的犬吠声。家家户户木格窗里泻出柔光,传布着家的温馨和亮丽。

“曲珍,曲珍。”四下里仍寂静无声。

阿木抓起一把石粒,扬手撒向窗子。石子打在窗板上脆响,又纷纷落下。

“听,他来了”父亲说。

木窗打开了,一束强光“哗”地扑了出去。

“哎,谁呀?”阿妈问道。

“是我,阿木。”院子的黑影堆里站起一个男人来。

阿妈去开门,阿木舅舅就微佝着背进屋来了。

我忍不住地瞌睡,肚子却一刻不停地咕咕直叫。弟妹们哈欠连天,也还不甘心去睡觉。怎么睡?“阿妈,我这是空口袋。”大弟阿措用双手把肚皮拍得响亮。祖母和阿妈辛酸地笑了。父亲直叹气。阿木舅舅摇摇头,说:“走吧,阿列,拿上皮口袋。”“这,阿木啦……”父亲犹豫着说。

“走吧,啰嗦啥?”

阿妈眼里噙满了泪花,她连忙用裙襟将泪水擦掉,一声哽咽吞进肚里,脸上强露出一丝笑意。祖母感激地对阿木说:“阿木,千万要小心啦。”

阿木和父亲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他们择阴影而行,飞快地从一丛阴影钻入另一片阴影。身手灵活,动作迅捷。他俩终于走到打场门口。阿木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咔”往上挑几下,藏锁打开了。

粮仓里堆满了公社的鲜润小麦和青稞啊!那熟悉的谷物气息使人迷醉。他们自己饥饿的胃也收缩不止,身上滚过快活的颤栗。他们敏捷地跃进粮仓,禁不住坐在粮堆里,大口大口喘气。

粮仓里传来欢快的毫无顾忌的笑声,以及互相擂拳痛打对方的声音:

“真是金子般的麦子啊!”

“是呀!宝贝。喂饱那几只小鸟,他们会乐死的。”

浸没在浓郁麦香中,浑然忘我。他们将小麦铲进皮袋,发出“咔热咔热”的声音,犹如仙乐一般动听。皮口袋很快填满了。“噫,闭嘴”阿木将右手五指撮成一团说。两人的心怦怦直跳。整个世界陷入黑色的宁静深处。连岁月都仿佛凝固了。木门吱吱地在风中怪叫。“是风声!”父亲说。“走吧。”阿木说,他从黑夜里浮了出来。

“咕咕,快起来吃吧,小鸟们……”阿妈唤鸡般将我们叫醒。我们乐坏了,一把把抓起炒麦直往嘴里填,直到胀痛、被哽住或吃着吃着就又睡着了。阿木舅舅看着大家含泪笑了……

阿木扛一把比他还古老的锄头走向定曲河岸。

河岸生长着一排苍老的杨树。从杨树脚下伸展开的是大片大片的麦地。绿油油的青苗在风中飒爽摇晃。河岸浸透了一种超然永恒的宁静,无声无息,只是偶尔觉得定曲河的咆哮声如同踩过梦境的虎爪声,令人悠然而醒。河对岸挺拔伟岸的是岩石垒成的岗普神山,威严而慈祥,却永远在缄默中吞咽着河谷村庄的悲喜欢忧。你这村庄之父啊,怎样坐化于岁月的河中,不动声色!你的子孙们用残梳般的手指能捻顺你悠远的梦和纷乱思绪吗?

猛然,一种苍凉的声音滚过村庄上空,然后是它飞翔的声音,在河岸回荡不止。

雷声么?

不。是地牛。哈哈。什么东西?

人群中出现了各种猜度。而终归一片迷惘。

牛啊,嘎白牛啊!那声音在阿木的心里却掀起了情感的波涛。

太阳的金光浸洒在河谷里,也没入清澈流水潺潺地流动中。阿木穿过杨树的阴影走到了手掌大小的自留地里。一群来自神山岩洞的野鸽纷然掠过头顶,微澜起有些凉爽而又温热的风。

嘎白牛啊!

一群孩子睡眼惺忪地穿行尘雾走进了校园。“叮叮叮”,欢快的铃声告诉人们学校开始了下午的课时。很快,从教室里传来朗读语录的声音。先生举起教鞭在走动……

太阳如火球喘息着爬到了山顶。休息片刻后,它跌落到岗普山后,这时,一声悠长的哞声又清晰地传来,声音苍凉浑厚,余音不绝……如凄惨的哭声,揪人心痛。这分明是被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嘎白牛啊。阿木怔住了。

嘎白呀!一阵寒噤从头顶而下,炸过五脏六腑。嘎白啊!

阿木在哞声中缓缓倒在了田野里。青葱的麦苗晃荡着遮住了他微笑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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