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10月20日
◎章铜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植物,尤其喜欢那些不同姿态的树。发现一棵大树,在离它很远的地方,就会站下来,看着它们,看它们的树干和树冠,那是一棵树在地上可见的部分,也会想象它努力向地下探寻的根系,总觉得很有意思。走到一棵树下,会认真的看它们树干上留下的疤痕和瘿瘤,看树皮粗糙的程度和纹路的粗细,看树枝分杈的距离和分布的疏密,看叶片的颜色和形状,有时也能看到它们的花和果。在一棵树上,每一点细微的发现,对于我来说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有时候,会觉得那些我见过的那些树,就是我的某些朋友。我记住了它们样子,想要了解它们,那些树大概也感知到了我关注它们的目光吧。在我的眼里,每一棵树都是有故事的,它们的经历就刻印在它们的身上,它们记住了很多的事情,不像我们那样善于忘记。
我喜欢一些留下记忆的树。有一年冬天,同学想去学校看看,经过我所在的城市,让我陪他去,毕业二十多年了,我也想去学校看看,于是就答应了。一路上我们开心地聊着,聊学校里的人和事,也提到学校里的一些树。比如从校门到教学楼路边的两排水杉树,那时的它们就有四五十年树龄了,高大如塔的树形,夏天深翠的绿色,在路两边形成了一条好看的林荫道,那是学校里风景大道。学校食堂前的松树、国槐,还有一棵高大的紫薇,这些树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它们大概也记住了,那些年在树下青春飞扬的孩子们。
那天在学校里,我远远地看见了以前宿舍楼下的那棵拐枣树,还是那样高大,那样熟悉的树影,好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它一直站在那儿,是不是也在等着我们去看它呢。我走近那棵树时,看到树干上的那个铁丝圈,我愣了一下,不知道那个铁丝圈,是不是我扎在树上的,看见它深深地勒进树皮里,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那棵拐枣树。那年秋天,我将一根铁丝扎在这棵拐枣树和另一棵梧桐树上,晾晒被子。离开学校时,我忘记自己几年前曾扎在两棵树上的铁丝了。过了这么多年,旁边的梧桐树已经不见了,而在那棵拐枣树树干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扎着一圈生锈的铁丝,竟然刺痛了我。我忘记了的那些往事,那棵拐枣树默默地为我记住。
去家乡的一处古村落时,看见村前的溪边有一些青檀树老桩,老桩上又抽出了许多粗细不一的枝条。岁岁年年,它们仍在溪边听着流水,看着村庄的炊烟日日升起和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它们大概记不住那些重复的日子了。青檀树的老干与裸露的根,样貌古朴,它们立于清溪边苔痕斑驳的石岸上,我看着它们,总感觉有种画意在深浅有无之间,像是老青檀树的某种倾诉,或是姿态。此时岸边,蒸煮青檀树皮的蒸锅正冒着热气,只是远远地望着,就特别喜欢,心里想,再热闹的烟火人间,也不过就是眼前所见的样子吧。青檀树皮是制作宣纸的原料。在过往的岁月里,用溪边的那些老青檀树,不知道做了多少张宣纸,人们在那些宣纸上写了些什么,又画了些什么呢?那些文字与画,和这个村庄、这条小溪、溪边的青檀有关吗?大概谁也说不清了。看到那些老青檀时,我总觉得它们会告诉我们一些什么,总觉得它们记住了很多人们已经忘记的事情。
外公家门前,有一棵杏树。每年麦子黄时,那棵树上都会结许多黄黄的杏子。麦收时节,某天放学回来,看见外公站在我家门前,就知道外公给我们送杏子来了。远远地就会大声地喊一声外公,然后溜进屋,从竹篮里拿起杏子,那种开心劲儿,到现在想起来,嘴里还会有股酸甜的味道涌出来。外公走后,那棵杏树也因为房屋改建,砍了。如今,杏花开时,或是到了麦收季节,或是见到杏树、杏子,我都会想起外公和外公门前的那棵杏树。一棵树记住了很多事情,我们也会因为一棵树记住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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