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万物皆按节而动，依律而舞。

公历11月8日这天立冬。秦岭以南、大巴山以西、四川盆地东北部的冬天，没有什么特异的表现，没有大雪纷飞，冰天雪地，也没有天寒地冻，冰冷刺骨，只是风变得有些尖酸刻薄，让我加增了一层衣服而已。

动植物们的变化可就有些巨大了。停在树上乱叫的鸟儿，喋喋不休，难以成调，害怕寒冷似的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瑟缩颤抖，看上去好像还心宽体胖了一些。蛇们已经抹去自己的蛛丝马迹，蚊虫们不知去向，狐狸、野兔、山猫等，不觅食的时候，一般深藏于温暖的洞穴之内，安静闲居，闭关入禅。松、柏、樟等常绿树的颜色从鲜绿变为苍翠，凝重而肃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是要知道，就是这些常绿树，也不定时地要更换自己身上的绿叶。而落叶树的叶子从绿变黄，或者变为血红，再慢慢地脱尽叶子，好像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离开了曾经喧嚣繁华的舞台，回归到内心世界，开始进入平静的休眠期。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再争抢阳光与水源，不再争风吃醋，不再招蜂引蝶，不再争红抢绿，大自然的竞技场好像就这样开始了中场休息。

鱼鹰、苍鹭、白鹤、野鸭等水鸟，水面再冰凉无情，它们还是坚持在水上寻找它们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地穿梭于山水秀林之间。虽然衣食无忧的春夏时节已然过去，现在到了冬天，它们开始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冬季时到水面上嬉戏的鱼儿锐减，加之渔民们四季在河上捕捞，鱼量日渐减小。诸多的原因，增加了它们觅食求得温饱的难度。在这些辛苦的日子面前，它们还是那样地悠然自得，坦然面对，按部就班地过着它们自己的小日子，凌波微步于水面，振翅高吟于云端。勤劳而懂得秋收冬藏的田鼠，在冬天的洞穴深处，用枯草和细毛铺就一个暖融融的窝，在里面过着温饱富足、好像有酒有肉有炉火似的小资生活。我不知道，平时就喜欢深藏不露的野猪、猪獾等动物，怎么样去艰难地熬过这万类萧索、食物短缺的冬天的，但我知道，只要次年春天一到，它们照旧活跃于大地之上，活跃于菜子河两岸，精神抖擞地奔跑于这片广阔的森林之中。

对大多数野生动物来说，冬天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艰难的。然而，它们会心地理解，其实是冬天在运用一个特殊的方法，想给万物一个季度的长假，让他们养精蓄锐，休养生息。

植物界编排了一场盛大而壮观的凋零，来一场震撼寰宇的题目为“凋零”的表演。这种凋零在不慌不忙中有序进行，经过北风的再三催促，一片叶子连着一片叶子飘落下来，一丛草接着一丛草枯萎，慢慢悠悠，即使一阵风强行吹来，许多叶子倏然落下，但总有那么一些青葱的叶子坚持留在枝条上，以迎娶日渐单薄消瘦的冬日阳光。傲寒而绿的植物不仅仅局限于松柏，许多菊科植物绿意正旺，迎寒吐艳。到处是枯枝败叶，漫山遍野的黄叶红叶在风中纷纷而下时，就像满天烟花灿烂绽放，盛况空前，这凋零，不是生命向冬天退缩与屈服，而是生命准备着一场轰轰烈烈的蓄势待发，大千生命蕴藏着一种巨大的耐力和韧劲。草木的凋零，是大自然创意的一场盛大无朋的美丽，铺张、奢侈、豪华、热烈，以大地为舞台，以万象作背景，生命在激情澎湃地表达与抒怀。

秋天时的田野，先是水稻，再者是玉米、荷藕，然后是红薯等，这些庄稼收尽之后，大地沉静，土地裸露，呈现一遍荒芜的景象，短暂修养的土地静静等待着人们播种小麦，麦苗青青的田园风光将会在冬至以后惊艳乡野。稿秆藤蔓凌乱地陈放在田边地角，农人们还来不及打理，满眼凄清荒凉。田野里呈现的这种凄美，当然也是一种美丽，阴柔之美，至柔之美，能够穿透人的内心世界，给人一种震撼肺腑的美感。土地在休养生息，在积蓄力量。冬日里，大自然这种凋零与衰败，绝不是真正的凋零与衰败。我看见另一种景象才是真正的凋零。挨近村庄的路边、溪流、土地上随意丢弃的许多废旧塑料、农药瓶（可能还残留一定量的农药）等难以降解的垃圾，凡是耕种的土地上都有这种废弃物。土地给予我们食物，反过来我们却糟践土地。人们为了一时的方便快捷，减少农业体力劳动中的繁琐，就任意喷洒除草剂等农药的简单粗暴的行为且不说，而农药厂家教会了人们怎样使用喷洒农药的方法，却没有教会人们怎样养成回收农药瓶等废弃物的习惯，更没有强制性的环保办法，人们因行为的不当对环境造成的负面影响而产生的后果所呈现的这种凄凉之景，如芒刺眼，如美妙的旋律里蹦出了一个不协调的音符，刮伤了我的耳膜。这才是真正的凄凉凋零的景象，着实让人悲凉。然而，幸好这些零零星星的凋零之景，不是大面积的，终究还是掩盖不了大自然美轮美奂的美丽。

时光柔缓而进，不慌不忙，从立冬至小雪，十余天时间，播种不久的油菜以及菜园里的蒜苗、菠菜、白菜、卷心菜、芹菜、韭菜等蔬菜，这些应该受到人类尊敬的植物，又亮出了一汪汪新绿。一些能作饲料的野菜野草，以及趁着树木落叶纷飞再也遮挡不了阳光的难得机遇而奋力生长的菊科植物，遍地鲜嫩翠绿，满坡花团锦簇，心花怒放地迎寒生长，打造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漫长的冬日里，很多野生动植物，不管冬天不冬天、寒风不寒风的，它们在薄薄的阳光下与凛冽的北风中，不紧不慢，而要尽显自己春天般的欢乐活泼以及难以抑制的强大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