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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

甘孜日报    2024年01月04日

◎罗绒藏格

家乡的定曲河、硕曲河冲破山谷流入工作的地方,因河流与自己来自同一地方,善于把情感交付给河流。有时望着烈日直射挤着河流的荒芜而了无生机的矮山,连绵的河流也没能滋养出几抹绿意。怀疑它们是不是被渴死的?我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古人逐水草而居的缘由,如果没有河流流经此地可能也找不到人类的足迹。

家人因病需手术,我顶着晨曦从工作地赶往医院,沿着定曲河来到曲宗卡,然后逆着硕曲河向着家乡的方向飞奔,沿着一条家乡的河下来,又顺着另一条的河逆流而上,某种意义里算得上把家乡走了一遭吗?人生如逆旅,而我只能当个行人啊。客车里,去外地打工的姑娘正操着地道的家乡话,就我们那个山沟里的地角话在与别人交谈。那熟悉的口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半眯着眼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穿过人群聚集在她身上,脑海里拼命搜寻她的踪迹,把所有和她沾上边的人在脑海里像翻阅书籍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可在记忆深处未找到她的存在,便猜想她可能是离我们比较远的某村人,便把注意力和目光转向窗外陡峭的山崖,崖底碧绿的河水静谧地躺在两山间,仿佛玉石铺成的地板,若能泛舟在两壁间,人与舟融在天水间,好一幅一叶扁舟过万重山的景象啊。忽然姑娘尖利的话语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开始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原来姑娘是去香格里拉打工的,在东旺段无意听见两位老人在谈论家里要修粮仓招工的事,就凑上前介绍自己以便讨得临活,姑娘面带微笑,两边的酒窝在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小虎牙调皮地跳出,坚定地说道:“我和然乌的20多人组队在香格里拉某工地上当建筑工人,我们都是地道的农民,常年在外打工,具有娴熟的技艺,为人勤劳实诚且自带工具,如果你们愿意就请把修粮仓的工作交给我们。”然后和他们攀起关系来,说道:“东旺某某家的房子是我们夯的土,我小时候也常和父亲到东旺当零工,那里的人民善良、大方。”说着姑娘把东旺人大夸了一顿,也再次肯定了自己和工友,言语里充满了自信与希望,一直聊到老人到站前。姑娘熟谙于人情世故,成功留下了老人的联系方式,并给了老人的孙儿10元钱,我不知道她的10元钱花得值不值,最后能否等来老人招工的电话。但她像一朵向阳而生的向日葵,带着阳光与信念,给人力量与安慰。

客车是移动的生活,车里人生百态,车外天地宽阔。

药水一滴滴顺着输液管滴落,母亲的眼睛湿了一遍又一遍,阳光被窗帘剪成了一条缝,时间仿佛被病人的呻吟声拉慢了脚步,刺鼻的药水里夹带着恐惧与希望。为了让光明进来,我蹑手蹑脚地移到窗边,拉开青蓝色的窗帘,窗外阳光明媚,春早已爬上了柳树的枝头,嫩绿的枝桠带着春的喜讯垂着头,像十一二岁的姑娘般稚嫩美好。白色的藏房守护着一排排翠绿的青稞地,一群飞鸟留下了翅膀的痕迹。微风似乎也在追赶飞鸟,寻着它们的足迹扬起阵阵垂柳。对面黛绿的山头铺着热烈盛开的莲花似的白云,云在时间里慢慢发酵,十几分钟过去了,我才看出风已消逝了水汽的美,美如一场虚幻的存在,刹那间被吹成一条灰白的布,遮住了天的蔚蓝,仿佛一位阴沉着脸的老妪霸占了年轻姑娘的容颜,给人一种压迫感,虽然我一直在窗前独守山头的白云,但未曾察觉到风驱散云的过程,灰白的天空像护士的脸色一样让人难以接受,我想有时医患纠纷是不是因为态度引起的呢?人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性恶论也许是社会主流,人民善于对“症”下药,“症”的症结就在穿着。确实,在很多情况下人要靠衣装,大部分服务者会根据你的衣着来决定他那像川剧变脸一样多变的面具,或喜或厌。

窗外呼啸的风丝毫没有要停息的意思,刚冒出头的杏花被吹落了一地,懒懒散散的雨水浸湿了满地的白花,淡黄的灯光把雨水撕裂成牛毛状,杏花随风在雨中飘落,硕曲河收起清晨的青绿与透彻,裹挟着雪水与泥沙滚滚向前。明天又要返程回工作地,他乡很大很大能容下所有离家的人,他乡也很小很小容不下游子的灵魂。从工作地到家乡别人用三个小时就能走完,而我走了七年还没走到尽头。我能撕碎一张百元大钞,可我撕不掉身上的束缚。“都说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儒道互补,一方面是儒家的积极入世、学而优则仕,另一方面又想保持自己人格的超越性、独立性、以避开世人的污浊,自命清高。”我知道自己算不上知识分子,可儒道互补在身上彻底生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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