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1月12日
◎葡萄
1751年,法国人狄德罗和以他为首的启蒙思想家们着手编纂百科全书;同一年(清乾隆十六年),清朝律例馆议决打破以往禁令,准许汉族民间翻刻官印的皇历。一时间,皇历uagnliuagnluagnuaguau上的内容丰富起来,小小一册竟也成了中国人的“百科全书”。
何其幸运的时代,若是在明朝,私历盗印者被查获要拉去斩首,密告者得50两赏银。而此禁一解,风气一开,日历也不再板着脸孔,除了最基本的日期、干支、二十四节气,《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加上,呈文诉状、谢帖、世界各国国旗也加上,汉族民间偏方、张天师祛病术、九九消寒图也加上,俨然一副喧宾夺主的派头。要是搁到今天,也称得上“主题日历”了。
晚清人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卖宪书》中描述:“十月颁历以后,大小书店出售宪书,衢巷之间亦有负箱唱卖者。”而今,人们在手机上下个单,就能把如辞书一般厚实的日历搬回家。而它又不如辞书那般枯涩,一日一页的方寸之中,字也好,画也好,无不挑起人生活的兴味。
某一年,我在日历上事无巨细地记了一年的日程,包括每天早餐吃了什么,睡前读了什么,以为这样就能把日子过长些,就好像头顶上悬着个摄影机,当最终剪辑时,不会有一帧从记忆中逃脱,也没有一个段落将被浪费。然而,让我最终下了提笔的决心的,不是某篇有温度的读书总结,而是那些一键生成的“年度盘点”:
一年看了多少电影、关注最多的影人是谁、趣味跟哪位友邻最搭;一天中通常在什么时段听歌、单曲循环最多遍的是哪首、很晚了还失眠时听了什么;赚了多少、花了多少、转账最多是给谁……有赖于app的实时记录和大数据,只消轻松一点,就能从时光中打捞回某些细节并提亮它。
原本,方便快捷的外包服务总不能引起我的好感,这样的一键生成我也觉得它来得太轻易,仅供娱乐,又太模式化,不见个性。可是当我直视自己曾单曲循环《身骑白马》32次的纪录,我倒戈了。那时的情绪和情境扑面而来,让我不能否认,数据背后打动人的,总不过是那一点人之常情。因为从看听读写到衣食住行,它所揭示的无非一件事:一日,一年,一生,我们愿意在什么人和事上去花时间。时间的去向就是爱之所系。那正是我在过去的一年中迫切想知道的。
时间到底是什么?很多时候它在我们的精神里。而那些看的、听的乃至吃喝玩乐,亦无不是我们内心需求的反应。尽管有些需求是直接地伸手去要,有些是弯弯绕绕地回避。就好像足迹踏遍南北极,总是赶在春节随便买张票就出发的旅行者,目的地永远不是写在机票上,而是在不愿正视的对家的渴念里。
人和人都是相似的,区别或许在于如何面对自己生命中的空白。当飞行的里程、拥挤的冰箱贴,以及占据内存大半的照片成了你骄傲的一部分,是否也能停下脚步问问自己,真正想去的是哪里,想见的是何人。这或许才是那些一键生成的年终总结更人性化的打开方式。它无非是个引子,要透过它认识更深处的自己,还得看个人意愿和智慧,所谓心到眼到。
不难想象,未来某一天,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轻巧便捷地被归拢出这么一个总结:从运动足迹到碳足迹,从志愿服务的次数到看望父母的次数……把林林总总的统计数据放到一块儿,人就立体了,一个人生活之全貌也便显出来了。
相比古时的天子起居注,技术的进步打破了壁垒,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有便捷的途径,去记录和掌控自己的生活。但无论是他人代笔还是科技代劳,省得了力气,省不得的却是那份自己的心意。心若未至,事情往往做得舍本逐末。花大量的时间在走、在看,一边记忆、一边遗忘,某些原本重要的东西却可能被淹没。
一直喜欢《唐子西文录》里的这个故事:“东坡赴定武,过京师馆于城外一园子中。余时年十八,谒之。问余,‘观甚书?’余云,‘方读《晋书》。’卒问,‘其中有甚好亭子名?’余茫然失对,始悟前辈观书用意盖如此。”截取来的片段或有趣或无聊,那是技术手段能够帮你做的;但那些“好亭子名”,是数据提取不出来的。它是审美的。如同生命里的那个知己,唯有一直不松懈地坚持自己,不迷失,才可能有发现它的眼睛,才可能在芜杂的世界中准确地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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