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1月18日
◎王朝书
雨季要过了。先生我们,在小板场村的路上,看到大渡河又由浑浊变得清亮了。
如今的大渡河不管水涨水落,在我看来,都没有了往日的惊心动魄。那样的气势,是当“水柴”在大渡河上漂流的时候。
小时,因为求学,我曾在我的小姑妈家寄住。小姑妈的家在冷碛镇上。她家有出产水稻的稻田。
在小姑妈家住的时候,我最高兴的事,是帮小姑妈看秧水。夏季,水稻挂穗,此时,水稻需要大量溪水的灌溉,稻谷才能长得饱满。小姑妈将溪水引进稻田后,会让孩子帮忙照看。以免水流溢出。
小姑妈放秧水的时间,大多是在傍晚。此时,太阳尚未下山。我拿着书,来到田边。
我照看秧水的目的,是到河边玩。那个时节,河水正暴涨。一根根体积粗壮的木材就像变魔法一样,突然出现在水面上,顺水而下。我站在河边,看着那些木材携带着水势,向人扑面而来。那些木材在河水中沉沉浮浮,就像一条条游龙在水中迫切地昂首前进。它们似乎急着去赴一场盛大的龙门宴。这些木材有时会撞击在河床上。河床发出轰轰轰的巨大轰鸣声。在木材和河床的撞击下,奔涌的大渡河水浪花溅得高高地。看着那样的大渡河,我常忘了时间。
此时,大渡河两岸的百姓有福了。他们可以捞“水柴”了。电力还不发达的时候,泸定县平坝地区百姓生活的一件大事,是柴火问题。平坝地区,没有木材可供砍伐。不少人家,生火做饭的柴火,需要向山上的农民购买。捞“水柴”,是解决柴火问题的一个重要途径。那些在河里漂流的木材,经河床的撞击后,会产生大量木屑。老百姓将这些木屑,叫做“水柴”。“水柴”,有的冲到岸边,人们会将它们拣回家。晒干后,烧火。河岸边的“水柴”,不多。为能储备足够的柴火,不少人会拿着长长的笊篱,站到水中,打捞河里的“水柴”。小姑妈,也曾捞过“水柴”。她捞到的都是些小木屑。那时,夏季,傍晚时,大渡河边,大人们在水里捞着“水柴”,孩子们在河滩边拣着“水柴”。大渡河畔一片热闹。
小姑妈每年捞的“水柴”不多。烧火做饭,只有依靠煤球。我问她,为何不将河边搁浅的整根木材拖回家,那样就可以解决柴火的问题了。小姑妈告诉我,那些木材不能碰,它们是有专人管理的。它们是属于国家的。拿回家,要犯法。小姑妈说,每天,都会有工人将河岸边搁浅的木材重新放回水里。不定时的,还会有人到居民家里查看,是否有人偷了木材。
小姑妈的回答,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木材不是从天而降的。它们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有人负责的。
那些被人负责的木材,有一天,我在大渡河上,再也看不见了。1998年,天保工程开始实施。大渡河上的木材渐渐没了踪迹。人们也不再捞“水柴”了。随后,大渡河上的大小电站逐渐建成。
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甘孜日报社做了一名记者。作为记者,我曾走进甘孜州的原始林区。在那里,我看到,一根根笔直的木材横卧在地上。当年让我心潮澎湃的木材,有的,就是在那些林区被砍伐的。
今天,我又对先生旧事重提。那些漂在大渡河里的木材。先生说,当我在大渡河上看到壮美景观时,却不知,大山里伐木工人正在付出。曾经,他对甘孜州的伐木工人做过采访。可惜,有的故事,他没写出来。那是女伐木工的故事。那些故事,太沉重,他无法写。他记得,有一个女伐木工的心愿,就是等到下山的那天,买一条红头巾。
先生说,壮美景观的背后,往往有的是舍小家顾大家。如长城,如大运河,如大渡河水运。生而为人,面对这些壮美的景观,足以相信,自然生物不是人的本质。